“陛下,今日之事需得明察,如今天色已晚......”
果然,她的夫君要帮她说话了。
薄夫人内心欢喜、已徐徐起身,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却似乎知道她所想一般再次响起。
“既已入夜,上灯便可。通明之下,是非可辩。”
屋内那盏油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夙未的手指轻轻勾起那提把,另一只手从单将飞手中取过火折,将那萎缩在灯油中的灯芯点燃。
火光半明半灭起来,片刻功夫后,一股类似花香的浓烈气息便四散飘出。
肖南回一闻到那熟悉的气味,瞬间便明白了什么,目光落在那油灯上。
那盏油灯被他轻轻放在地上,照亮了其下那方地砖。
她这才发现,那块石砖上刻着一朵周正的梅花。
“跪下。”
帝王的声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任何怒叱嗔骂都要可怕。
薄夫人咬紧了下唇,似乎还想挣扎片刻,可膝盖却率先出卖了她,牢牢叩在那块石砖前。
薄夫人的眼死死盯着地面上的那朵梅花。石头上的梅花无声开放着,虽然没有香气,但也永远不会凋谢。
今夜吹的是东南风,她跪在下风口处,满鼻满口都是那股油灯中飘出的香味。
她太熟悉那股子味道了,只闻到一点便开始焦虑心烦起来。
她试着屏气,可也无法一直不呼吸,脖子因为用力而爆出几根青筋。
也罢,只是香气的话吸上几口也无妨,只要不......
“薄夫人,你可知你为何要跪?”
她换上惶惑的神情,声音中带上几分啜泣。
“妾、妾不知错在何处,妾只是听下人禀报,担忧府中女眷是否安好、担心宗先生,情急之下也未来得及查明实情,更不知圣驾在此。妾对天发誓,绝无半分逾矩之心,更没有无端生事之意!”
“至情至理,令人动容。”帝王点点头,颇为认同的样子,“然而孤要你跪,却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
这一次,薄夫人是真的惶惑了。
“那是为何......”
“薄夫人不也是世家出身?怎的不知妾室跪当家主母的规矩么?”
这一句仿佛当头棒喝,将薄夫人方才维系得不错的完美外壳瞬间击碎。
杀人诛心。刀不见血的杀人诛心。
曾经她也用过同样的招数去对付旁人。在这府中没有人是她的对手,而她也以为不会有男子懂得这其中精妙。
可眼前的人分明懂得。不仅懂得,而且下手比她更加狠毒。
“正如孤所言,夫人并无罪责,大可不必心惊。”夙未的声音放得更加轻缓,仿佛真的是在一场家宴之中聊起家常一般,“今日本就是府上大宴,合该美酒庆祝。孤一时兴起就空手而来了,方才正巧在房中见到桌上还有佳酿,现下便借花献佛,还请夫人不要推辞。”
如果说先前的种种只能算得上是一种刺痛,听到这一句,薄夫人才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凌迟之苦。
先前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然而那人说完那句话后,时间又好似抓不住似的流逝起来。
也就转瞬间,帝王白皙的手已捏着那杯刚刚甄好的酒举到了她面前。
单将飞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是带几分客气的笑意。
“薄夫人,接赏吧。”
薄夫人的眼死死盯着那杯酒,两只眼珠子因为太过用力而居中对上了。她精心修饰过的鬓角起了皱,口唇上的胭脂被那两排打颤的牙齿吞掉一半。
“妾担心酒后失态,不敢陛下面前饮酒。妾愿意自罚禁足三月,反思今日之过......”
“孤已经说过,夫人并无过错。何况一杯酒而已,薄夫人何必推辞?”他的声音依旧平和,无人能从中挑出一丝恶意来,“还是说,薄夫人对这屋子先前的主人不满,成心要在这地界上做出个宁死不从的姿态来。亦或者......是对孤不满?”
薄夫人的腰彻底支不住身体,整个人抖如筛糠。
“妾、妾不敢......”
目睹一切的烜远王夙彻几番想要出言求情,终究还是无法开口。
他没有求情的立场,因为帝王并未降罪。可为何地上的人会惊惧至此,他却已然明了。
如果她没有在那酒中动过心思,眼下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赐酒而已。
而那只捏着酒杯的手是那样稳如磐石、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将它动摇。
“喝是不喝?”
薄夫人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飘出。
“喝是不喝?”
他又问一句,语气、轻重、音调,都与先前无丝毫分别,但就是这种没有起伏、平淡到令人觉察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最是令人毛骨悚然。
四周檐廊四通八达,她却偏偏走进了那条断头路。进不得、退不得,左不得、右不得,上天入地都不得。
许久,薄夫人终于颤抖着手接过那只小巧玲珑的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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