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遇悍将,则如羊入虎口,更难挣脱。
白鹤留手下近卫见状,疯了般向肖准扑来,但紧随主将而来的肃北铁骑顷刻已至,两方陷入缠斗,激烈厮杀间,被雨水冲刷疏松的两侧山石开始滚落。
山间小路,哪里禁得住重甲铁骑?一旦酿成山石塌方,山麓附近的敌我两军恐会全军覆没,到时候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
肖准心知:此战必得速战速决。他轻喝一声,座下黑马如有灵性一般跃起,他借着这股力在马背上一踩、□□拄地一撑,整个人从马上飞起、顶膝直取对方胸甲。
白鹤留被巨大冲力撞下马背,勉强在崖边稳住身形,一口血沫喷出,粘在灰败的胡须上,星星点点的一片。
肖准提枪而上,白鹤留勉力抽剑相抗。
一枪一剑再次死死抵在一起,金铁互咬摩擦的□□声从耳鼓划过,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眯起眼来。
握剑的手上血污滑腻,不知是其主人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枪杆后的那双眼睛中是少有的不忍,不知是为这利刃之下沧桑的老者、还是为那在记忆中扭曲了的故人。
枪对剑,剑本就是没有优势的。
但枪留了余地,剑又有着拼死的决心,两者竟胶着不下。
雨水顺着枪杆上的花纹流淌滑落,肖准几不可闻地叹气。
“世伯,败局已定,收手吧。”
四周厮杀声震天,隐隐交杂着山石滚动发出的巨大声响,但白鹤留还是看清了将军唇间吐出的字眼。
他那双被血污迷了的眼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定定望向眼前的人。
“你......叫我什么?”
肖准狠狠闭上双眼,手中□□一震,对方便连连后退三步。
“世伯,收手吧!”
白鹤留盯着面前那张沉默中透出痛楚的脸,突然放声大笑。
“好!好!好!”他的笑音渐渐枯竭,手中长剑应声落地,“是成是败,老天来断!”
四周厮杀声突然变小,肖准用余光看去,只见夜色中有什么黑压压地一片、铺天盖地而来,带着沉重的风声,顷刻间便落下。
是黑羽营的箭。
这意味着,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白鹤留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极度激动过后的苍白,苍白中又仿佛有光透出来,像是将死之人划亮的最后一根火柴,虔诚而狂热。
“阿准,世伯......世伯对不住你。”他说的很艰难,眼神却很坚定,“从小到大,你每年生辰世伯都会送你东西哄你开心,如今你我多年未见,世伯便送你最后一个礼物如何?”
沉重的箭啸声又起,漆黑的箭簇成片飞起,落下时仿佛一场黑色的大雨。
肖准下意识反手挥动□□挡开流矢。
白鹤留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你听好了。有一把剑,剑锋长三尺一寸,格宽三寸半指,一体而成,锋利无比。可用剑之人不以锋利而闻,却以破坏为用,剑锋行过之处、气力溢散,行经草木则草木茎叶寸断,行经砂石则砂石碎如米糠,行经血肉之躯则血肉横绽。中其剑者,皮损可医而经脉难愈,终身需得用上好的赤喉珠吊命解痛......”
肖准握枪的手突地一颤。
如果说一开始,肖准尚且能够保持理智清醒地听对方这番话,可听到这最后一句,他实在无法维系平静。
“你说什么?你怎会知道赤喉珠......”
“我知道,是因为那是我试过千百种药草之后,亲自得出的结论。”
白鹤留语毕,突然后退半步,他右手摸上肩头甲衣锁扣,两片胸甲应声落地,随即他两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猛地向两边撕扯。
清脆的裂帛声响湮没在周遭的厮杀声中,一道蜿蜒扭曲的旧伤疤好似恶龙盘踞在他的身体上。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平生气力在越发震耳的喧嚣中咆哮道。
“你看仔细了,这便是动爻之剑与安道剑法留下的伤,世间再找不出两样来!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
嗖。
肖准近乎呆滞的眼瞳颤了颤,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左肩飞过。
颜色、速度、声音、气流扰动的频率乃至箭锋飞过时带来的些许玄铁腥气,都与十数年前穿肩而过的那一支如此相同。
而恍若当年的情形,又何止那一支箭。
白鹤留身上的伤疤是那样的刺目却熟悉,是他当初在姑姑身上只看过一眼、便夜夜难忘的噩梦。
他的瞳孔渐渐缩放,而与此同时,白鹤留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色箭羽穿膛而过,挺立的箭尖上鲜血如线,将那道陈年伤疤晕染淹没。
昔日御史中丞那双并没有多少薄茧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肩头。
就像很多年前,他拍一拍那少年的发顶、让他快快长高一样。
“答应我,照顾小女......”
嗖。
又是一支飞箭。
随即,三支连诛接踵而来,无一不在要害、无一不穿肠透骨。
白鹤留的身躯向后仰去,如一株枝干枯死的老松、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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