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未儿,等着与未儿见最后一面。”
他感觉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似是酸痛、又似是不安。
可他的表情依旧进退有度,声音也仍然不急不缓。
“母亲不必烦忧,今日过后,我会想办法要父王做出改变。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女子面容笼上一层如烟似雾的忧愁,又好像只是天生这样的眉眼。
“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另一个人,你总要学会独自一人活下去。”
“母亲不需要时时刻刻陪着我,只需在我常常能看到的地方就好了。”
“未儿可是害怕孤独?”
害怕孤独?在那古塔中的日日夜夜,他都与孤独常伴。
就是因为参透了孤独,他才能走出那座塔的。
“孩儿不怕。”
“如此再好不过。阿娘最怕孤单,可怜你却生来孤独。”说完这一句,那女子眼中的光突然亮了起来,她转身望向远方巨大的红色落日,“夕阳甚好,正该是我离去之时。”
他愣了愣,还未来得及问她要离去何处,那身影便转身轻盈地翻过了那道因为倚靠已久、磨得发亮的阑干,消失在一片夕阳的光晕之中。
他怔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要喊叫,随即又立刻噤声,面上也重新整理过了表情。
但他的双脚依旧是颤抖的,短短十数步他走得很慢。
终于,他站在了阑干旁。
将头探出去看的前一刻,他突然顿住。
方才,他听到的是落水声吗?还是......
他看到平静无波的水面上闪着红彤彤的光,然后是岸边的假山......
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
夙未睁开眼,入眼是柏兆予那张满是褶子的脸。
老丞相正一手撩着胡须,一手去挑那已经有些暗了的灯芯。因为老眼昏花,灯芯没挑成,反而弄倒了烛台。
纤细藤蔓做缠枝花样的青铜烛台在地上滚出去不远便停了下来,滚烫的蜡油流出,在地上凝成一片红色。
“臣无意惊扰,还请陛下恕罪。”
不过短短一瞬,他已恢复常态,眼底一片清明,看不出半点破绽。
“是孤懈怠了。卿何罪之有?”
柏兆予上前几步,将那倒了的烛台扶起,拿过一旁的火镰将那烛芯重新点亮。
“边军调度的事,陛下可还要继续听吗?”
“劳烦丞相。”
柏兆予摊开先前念了一半的摘录,将朝中今日未能参上的奏简一一秉明,有些需要对方定夺的事便会停顿一下。
丞相说一句,帝王便答一句。
朝政之事繁琐而冗长,他飞快对答如常,可心口却有些异样的跳动。
他方才发噩梦了。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早从十几年前起,他就很少做梦了。不论是欣喜的梦,亦或是可怕的梦,都很少会在深夜来侵扰他。
然而在方才这个黄昏入夜之时,他竟然在片刻的小憩中发了梦。而过往经历千千万万,为何他偏偏梦到的是那一幕的情形?
柏兆予的手指在摘录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最后一行。
“青怀候一案......”
老丞相话还未说话,一道黑影闪现在石室入口处,见到柏兆予身影顿了顿,得到那人示意后方才开口。
“陛下,暗卫来报,说肖姑娘从望尘楼的后门溜出、往侯府的方向去了。特来询问陛下,是否要拦下来......”
那暗卫话音未落地,石椅上端坐着的人便突然起身来,不顾柏兆予惊愕的眼神,几乎是夺门而出。
“最后一项,明日再议。”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年轻帝王已走远,石室中只留下一点空落落的回音。
柏兆予长长叹口气,慢吞吞收起手中摘录。
他还以为他这辈子都瞧不见那人疾走的样子了。
从少年天子,到如今不及而立之年的年轻帝王,他常常错以为端坐在他面前那把石椅上的人,是同他一样半截入了土的耄耋老者。
临走前看一眼石桌上码盘精美的小食碟,柏兆予伸手将那山核桃、甜蜜饯一股脑揽进他那万石官阶才有的大袍子里,面上这才有些平衡,晃晃悠悠地出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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