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缓缓从那只大青兕身上站起、左脚平出踏在那巨兽肩上,众人这才发现这老者身形竟如此之高、周身气势压人,只是远观也令人不敢直视。
“兵者无贵贱,武学无高低。凡入我门者,第一课便是学习何为敬畏之心。如今来看,你这门修为还是差得紧呐。”
他话中最后一字尚未落地,人已不在兕兽肩上。
他手中并无兵器,有的只是那杆红红绿绿、花里胡哨的羽毛掸子。然而那不过拂尘掸灰的物什却生生破空而出、迸发出巨大的杀气来,其上每一根禽鸟尾羽仿佛在顷刻间变成了刀丛剑雨、锐不可当。
紫衣剑客下意识凝神提剑去迎这一击,然而他却听到了一声脆响,随后五彩的羽毛烟花般在他面前炸开来。
只一击,他便震断了自己手中无往不摧的利剑。
还是这一击,他敲碎了他双侧的锁骨。
用剑之人肩胛与锁骨连接处最是紧要,他虽未伤及性命,却已同废人没什么两样。
这是一场还未开始便已经终结的对决,快得让人心生困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突然摆出一副脆弱的嘴脸、叉腰在原地咳嗽起来。
“上岁数了,不中用了。这天气一热,就咳喘得厉害。”
饶是鹿松平这般身段柔软、见风使舵之人,眼下竟也不知该接上一句什么话。
而那自己便是个千年王八的宗颢,显然已看透谢黎这只万年老龟,压根理都不理,径直上前提了那燕紫转身便走。
颜广见状,连忙跟上。
鹿松平却另有事情需要确认,他径直走到那枯败老者面前,将那尾踏云箭从对方眉心拔出。如今那具身体已再无半点生气,一阵混着恶臭气味的黑色液体自七窍中流出,随即那尸体便似融了的蜡烛一般,化作一滩烂泥。
不远处,燕紫疯癫的叫喊声断断续续传来。
“不过一具腐败的容器罢了。神明是不朽的!你们永远也无法毁灭它、永远......”
鹿松平原地站了一会,今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一般。
他转而走向地上散落的那柄断剑。
动爻之剑,从铸成之日起便是王脉之剑,象征这脚下这片土地的昌盛长久。如今却......
“可惜了。”
“可惜什么?若无能工巧匠,生铁一块罢了。还不如我这掸灰的掸子看着有用些......”
鹿松平瞄一眼谢黎,又不能真的当那剑是一摊废铁,只得上前去将剑的碎片捡起。
然而方才捡起一片,他整个人便顿住。
两截断剑之间,夹杂着一小片灰白色的东西,坚硬而微凉,摸起来还有一些细微的凹凸不平。
好像是......一片骨头?
“没想到啊没想到。”谢黎本已飘远的声音突然便贴近了过来,“此物看起来似乎是这晦气中的晦气,应当拿去给一空那奸僧瞧上一瞧。”
鹿松平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一空法师此时应当已不在阙城了。”
“不在阙城?”谢黎挑起半截乌黑的眉毛,“那是去了何处?”
“晚城。”
谢黎了然。
“我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去。当真是掐的好时候啊。你说是不是啊鹿中尉?”
鹿松平不敢回话,眼前浮现出那和尚一脸真诚、祝他一路顺风的样子,突然便觉得今晚这晦气劲,原来压根还没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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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州西南境外三十里处,一辆马车在有些荒芜的乡间小道上飞驰着。
车是好车,坚实稳妥。马是好马,脚下生风。唯独是那赶车的车夫,似乎有些懒散,嘴里哼着听不清字的小调,胳膊下夹着已经半瘪的酒囊,似乎只要那马车没有驶进沟里去,他便连能这么优哉游哉地一直晃悠下去。
身后车帘猛地被掀开,一只手掌不客气地拍在那摇来摇去的后脑勺上。
酒后微醺和山间野趣瞬间被击碎,罗合怒而回首。
“无礼小辈!竟敢如此、如此......”
“如此什么?”肖南回眉毛一竖,脸上连最后一丝体面也不想挂着了,“今日若再到不了,我可就不只是无礼可,我还可以无情、无义、无心、无肺......”
平白无故受人威胁,罗合很是不满。
“找不准路岂能怪我?!我都二十多年未曾回来了,这树不是那棵树,石头不是那块石头,老张家的香火都能续两代了,谁还记得村头是朝东还是朝西开的?!”
“少给我扯东扯西!我便是离开宿岩十数年,也还找得到回城的路的。”
罗合上下打量这半疯的女人,一股不屑伴随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优越感扑面而来。
“你当终天是什么地方?岂是你岭西那蛮荒之地可以并论的?”
肖南回生平最讨厌轻易瞧不起人的人,因为一个人的祖籍而瞧不起人更是讨厌。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轻易便恼羞成怒的实在姑娘。
如今的她,嘴上可是不好惹的。
“你当你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岂是你一个茶馆跑堂的可以怠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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