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上依稀还有江湖儿女的意气风发,他的眼睛很亮,那是一种没有经受过朝堂侵染、权势倾轧的浩然之气,他的身法同李元元有七八分的相似,大开大合间气息流转如江河奔腾不息,但又有两三分的不同。
她私以为,那两三分便是夙平川独有的某种特质。一半稚气、一半真诚。
从前的时候她对他有些成见,比武切磋的时候总想着赢他,是以从未好好欣赏过他的剑法路数。如今真的好好瞧上一瞧,他的剑其实使得不错,李元元确实是个好师父。
一剑舞毕,夙平川仍立在那里,手中的剑迟迟不肯归鞘。
不远处,青衣小厮又在低声催促着。
他终于缓缓将剑送回剑鞘中,雪亮的剑身一点点吞没于鞘口中,直到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不见。
“多谢肖大人借剑。”
她接过解甲,试图让眼下这点时光轻快些。
“左将军客气了,改日大可再切磋一二。”
他看着她,半晌才轻轻点点头。
“好。”
从初见她、到与她重逢、再到之后的出生入死,他对她的感受从懵懂变得明朗,诸多情感压抑心中,却从未骗过她。
但就在方才,他知道自己撒了谎。
再有三个月,他便要迎接自己二十岁的生辰礼了。
弱冠礼前,父亲要他做了选择。是继续留在军中,还是转而投身朝堂。说是选择,其实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可供选择的余地。他的父亲太过了解他,知晓他孤独叛逆的心底,总还有一丝难以割舍的家族羁绊。这份羁绊中,与王府相纠缠的部分并不算重,但与梅家的却是根深蔓绕。
如今的梅家早已在朝中失去了一席之地,而天家对武将的态度在碧疆平定后必然会变得暧昧,若想不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梅家需要尽快寻得新的庇护。
而他便是最好的庇护者。一个急需成长、还不够强大的庇护者。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父亲。
今日见过她后,便要收敛心思、结交世家、潜心为接手王府做准备。他的少年时光虽在行伍中度过,但到底还是自在的,遇见她更是最奇妙的一场梦。
只是梦总要醒来。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要结束了。
他羡慕那望尘楼的掌柜、羡慕她那已经死去的婢女、羡慕她一路走来亲近过的每一个人。他希望自己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可到头来,其实他们能一起走的路就只有那么长而已。
“肖大人,告辞。”
夙平川缓缓转身,终于还是踏上那条通往王宫深处的长廊。
她望着他的背阴消失在皇宫的巨大轮廓之下,仿佛注视着一只流萤就这样被黑暗所吞没。
除去燕紫,今晚她与夙平川的相逢似乎再平淡不过,但她分明又在这平淡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或许在那看不见的旋涡之中,苦苦挣扎求索的人不止她一个。
肖南回调转脚步,向着与夙平川向背的方向走去。
她沿着来时的路出了宫墙,没走多远,便见高耸的宫墙侧门里走出一个光点,依稀是个穿着朴素、棕脸美髯的高大汉子。
宫中卫士令可是将许束换下去了?何时出了这么号人物?
可她待再走近些才发现,对方并未佩刀剑,手中只掌了一盏油灯。
肖南回停下脚步,并不确定对方便是自己要找的人,正寻思着如何开口,那人却已自报家门。
“在下瞿星子,姑娘唤我星子便好。”
姓瞿?那岂非和郝白那家伙是亲戚?
可眼前这人......当真同郝白有些南辕北辙,而瞿家说到底还是同前朝乃至上古有牵连。
对方越是亲和,肖南回反而越是拘谨。
“星子......兄,不知我要取的东西现在在何处?”
对方爽朗一笑,让出条路来。
“东西没在我这,姑娘请随我来。”
这一回,她终于又回到了静波楼。
楼上秋风四起,她回望整个阙城,只觉得春雨绵绵和夏日蝉鸣仿佛不过昨日而已。
瞿星子在回廊中前行着,肖南回突然开口问道。
“敢问单常侍为何没在?以往出入这静波楼,都是他引路的。”
瞿星子停下脚步,伸出宽厚的手指向阑干外的三层宫墙。
她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俯瞰过去,只见元明殿前的光明甬道上,稀稀拉拉地站了数十来人,各个穿着朝服、也无人掌灯,瞧着很是怪异。
“那些是......”
瞿星子笑眯眯地收回手,说出的话却令人提心吊胆。
“那是从今日上朝便未退朝过的朝中元老们。姑娘方才问起的单常侍,便是因此才脱不了身的。”
单将飞在元明殿?可那里不是皇帝上朝时才能进的地方吗?
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脑海中生成,但她此刻另有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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