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佣人是老宅那边支过来的,半点不对劲就往老宅打电话,他模糊的记忆里,有无数个舒晚镜和程靖远大吵的场景,都是极深的夜。
灯火那么亮,一抬头,天黑得像兜头压下来的浓墨,避无可避。
他面无表情地被老保姆和管家接走,他没有害怕,只是很木然地随这些人挪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稳下来。
程靖远也会走,他几乎不在这里留宿。
那是舒晚镜一个人的地方。
但从小到大,但凡需要填写家庭住址,他看着家庭两个字,最后都会写铂悦天城的地址,总想着舒晚镜说过,她只有他了,如果他也不认这个家,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再清烟冷火,他也始终当这里是自己的家。
明明已经很久没来了,但有种骨骼里的记忆,叫他轻车熟路。
车子停在门口的停车位上,他解了安全带,没下车,隔窗看着二楼自己的房间,从落锁开始这房子的水电就停了。
那扇窗不会再亮。
他下车走到门厅下,入户铺的是整块的石板路,石缝里的杂草已经挤满缝隙,门口立的绿色信箱,风吹日晒败了色,驳了漆,连投信口都上了一层黄褐色的锈。
旁边挂的是四位的密码锁。
锁芯应该也锈了,他转动舒晚镜的生日有几分卡顿,第四位数,直接卡死,怎么拨也拨不动。
他打算放弃。
好多年了,一个旧信箱里也不会有什么。
可偏偏这个时候,蓄力的转锁似迈过一个艰难关隘,咯噔一声,夜色里,指引一般的转到了初始的位置。
锁环猛然弹开。
程濯将锁拿下来,没有了锁环束缚的铁质箱门自动朝外打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里面真的有信。
好几封,程濯一把拿出来看,有艺术机构的邀请函,公益活动的感谢信,还有消费账单,都逾时了。
翻到最底下,一封普通的、写着致程濯的信笺赫然闯进视线里。
指尖难以自控地颤了一下,他凝目,不可思议地看着“程濯”两个字,熟悉的瘦金体,第一次是在哪里见呢?
是从金霖路出来的路上,路过宝岱广场,昏暗的后车座,醉酒的小姑娘小心翼翼拉着他的衣角。
他明知她有点麻烦,见她眼角通红,还是忍不住心软哄她,叫车子开回柏莘会所,托人翻找,取来那个并不出色的蛋糕。
蛋糕和贺卡上都写着程濯这两个字,祝他生日快乐。
是走势纤细,却傲骨稠芳的瘦金体。
程濯觉得呼吸里哽住什么,将其他信搁在信箱上,打开手里这封。
年深月久,连信封口的纸都有些粉化了,他动作磕巴又着急,一时撕断一角,信封没有完全打开。
他指端悬在空气里。
很麻,又轻微抖着,像一层陈年锈迹被剥落,那些新稚的、隐藏的部分乍然接触氧,很措手不及。
缓了两秒,他将信口完全撕开,抽出里头的信纸,轻屏一口气,将那两道规规矩矩的折痕摊开。
程濯:
你好!
我是高一(12)班的孟听枝,想给你写信很久了,得知你出国的消息,冒昧写下这封信。
看到这里你大概会皱眉孟听枝是谁?
你不会记得高三开学,你在食堂窗口给一个高一新生指过相思奶茶,那天你穿14号的球服,微微流汗,从窗口取走一个球队的饮料,路过门口的冷气帘,一步踏进阳光里。
我愣了好久,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红豆奶茶为什么要叫相思奶茶,窗口的老板告诉我,因为此物最相思。
军训后,我晒黑了一个度,开课后很怕在校园哪个角落遇见你,可我时刻在期待遇见你。
班里课间总有女生提程濯这个名字,我模模糊糊听着,直到国庆放假前,那天下午学校提前放假,据说是有校际篮球赛,我被前桌的女生拉去球场,人山人海外就有人撕心裂肺地在为程濯加油。
前桌的女生拽着我挤进人潮,你投了一个三分,她在我耳边尖叫,指着你说,程濯学长帅死了。
那一刻,我像是误闯了一个独属于程濯的星球,这个星球的文明刻板,所有的文字和语言都与程濯有关。
最后我心无旁骛又静默至极地和她们成为了同类。
可我不能说话,我是你国度里的一个平民哑巴,那些排山倒海般的对你的喜欢,赤.裸直白,爱意盈天,我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你下场擦汗,掠过看台的那一眼,甚至不会为我停留0.01秒。
我不该再有太多痴心妄想,可十一月,高一期中考,我在天台哭,你解开手表借给我,我又开始沉溺。
每天早上,你路过秀山亭的长街去十四中,我跟在你身后和你同行一段路,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或许别人的喜欢对你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困扰,我没有想过告白,可我太想见你了,哪怕远远的看一眼也可以。
我作文一直写的很差,我也不喜欢写作,但我太想在不打扰你的情况下见一见你了,所以我参加了校报社,大概是有才气的人太多,校报社缺我这种任劳任怨的,我很顺利的进入。
每周我都可以去高三楼发校报,高三一共四十三个班,我发过二十七次校报,你有十一次在班里,从我手里接过报纸,看也不看地塞进桌屉里。
发完报纸,每次都会沾一手的印刷油墨,我洗很久才能洗干净,就像对你,很喜欢很喜欢,但不会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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