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梵的暗示他不是听不出来,而是选择充耳不闻,短暂忘记那起不想回忆的往事。
然而,纪梵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在察觉到他有意潜逃的想法时,并未着急,而是望着前方,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
“沈君兰。”
梁崇正身形一僵,错愕地瞪大眼睛。
纪梵慢条斯理地转身,盯着男人的背影,又笑着问了句:“不知梁检,记得这个名字吗?”
静默一瞬。
“十六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是您起诉的。而沈君兰,当时被当作凶手执行了死刑。”
男人神色一凛,皱眉回头看他,声音很冷:“你想说什么?”
面对他直白地发问,纪梵也敛起了笑:“如今,真正的凶手已经落网。沈君兰是真的有罪还是被无辜冤枉,您应该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梁检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梁崇正默了一瞬,好似在琢磨他的话。良久,他突然若无其事地笑了声:“我想纪检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犯错。检察官每年处理的诉讼大大小小堆积,哪怕是我,也总会有出错的时候。”
说到这,他挑了下眉,有挖苦的意思在里边:“难道纪检如此严格,不允许犯一点小错?”
“小错?”
纪梵嗤笑了声,眼里有笑意弥漫,却不达眼底:“错误自然可以理解,但若是明知故犯,那就得看情况了吧。”
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梁崇正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反问:“纪梵,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年轻男人答得不假思索,见他依旧没有悔意,也没了和他继续打哑谜的兴趣,眸光染上凉意:“梁崇正——”
“你真的明白,检察官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吗?”
梁崇正一愣。
纪梵盯着他,眉宇间流露着认真和严肃:“检察官作为法律的守护人,既要追诉犯罪,更须保护被告人免于法官恣意及警察滥权,担当国家权力双重控制的任务。”
他说得很慢,像是法庭上诵读起诉书,一字一句,极其清晰:
“检察官不是法官,但要监督法官裁判,共同追求客观公正的裁判结果。检察官也不是警察,但要以司法的属性监督警察的侦查活动,确保侦查追诉活动的合理性。”
每说一个字,梁崇正心中涌动的负面情绪就越甚。看似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听起来宛若在宣判他的罪行,字字珠玑。
曾几何时,他也是和纪从霖一样抱着满腔正义站在了检察官的位置上。他们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共同前进,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背道而驰的地步。
在与金钱和权利的对抗下,挫折以及教训告诉他:这个社会,从来都不需要“正义”这种理想的词汇。
所以到后来,他既看不起纪从霖那种执着追求正义的行为,却又羡慕他能够不畏艰难,始终坚持着初心,从不愧对于任何人。
时隔十六年,几乎是同样的场面,同样的背景,他和纪从霖的儿子站在长廊上对峙。
纪梵和纪从霖不一样,为人处事圆滑,说话极赋技巧,从不会得罪人。这对父子,行事风格截然不同。可这一刻,他恍然从男人的身上看到了纪从霖的影子。
那种刻进骨子里的骄傲,那种不畏强权的坚持,从不妥协。
“你既没有保护被告人免于法官恣意及警察滥权,甚至还一意孤行,推波助澜。”
纪梵眸色很冷,无情挑破:
“这是你的失职,梁崇正检察官。”
梁崇正一颤,羞耻感从脚底蔓延至他的全身,让他根本无法坦然面对纪梵的注视。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说话。狭长的廊道陷入了一片死寂,似有暗流在其中涌动,悄然无声。
见他缄默不语,纪梵也不在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您之前说有时间要和我爸小聚,我看还是算了吧。先不说他愿不愿意,我想您最近,应该会很忙。”
梁崇正抬眸,无声对上他的视线。
纪梵扯了下嘴角,别有深意地提了一句:“毕竟有些错,时间久了,也得还利息。”
阳光自窗户洒进,恰巧落在了他胸前的检徽上。质地优良的徽章在明亮的光线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刺痛着梁崇正的双眼。
他不得已移开目光,下一秒,安静的长廊上骤然响起纪梵清冷的嗓音,掷地有声,一针见血:
“更何况——”
“你口中的小错,是一条人命。”
第72章第七十二页“简单又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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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检察院,梁崇正还在想纪梵方才的那番话。
换个思路想,时间久了,十六年前的事情公众该忘的也忘得差不多。虽然可能会被提及,但按照过往处理此事的套路,应该是大事化小。所以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但听纪梵的意思,范金尧会是这场诉讼的公诉人。
范金尧年轻的时候和纪从霖关系较好,当初他执意判沈君兰死刑的时候,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模棱两可,倒不如说是不得已而妥协。
很明显,想要从公诉人这边下手并不可能,保不齐会直接吃闭门羹。
人情社会,尤其是他们这种明争暗斗的机关单位,人走茶凉是常态。大部分都是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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