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处潮湿,苔藓滋生墙角。
许是雨水妨碍,又或是别的缘故,昔日繁华的街角巷尾行人寥寥,穿着陌生皮甲的兵将却渐渐增多。百姓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尽皆关门闭户,低头慎行。
浓重的铅云积压在大晋都城之上,蕴着狂风暴雨。
因大雨不便,早朝停了两日。
陆凤楼别处没去,只待在昭阳殿下棋,仿佛半点不知边关生死,京中变化。
第三日雨停,晨光未起。
早朝时辰,陆凤楼如往常一般踏进太极殿。
殿内的气氛诡异沉重,隐隐风雨欲来。
大臣们的视线冰冷锐利,复杂古怪,如穿胸的刀剑一般,钉在陆凤楼身上,注视着他走上玉阶。
陆凤楼对此视若无睹。
他径自坐上龙椅,向下扫了一眼,发现文武百官竟然少了近一半,便略微诧异地开口道:“两日大雨,怎的少了这般多的官员?可是都染了风寒,病了?”
阶下大臣们俱都沉着一副面孔,无人理会他。
殿内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这古怪的静谧压抑沉凝。
陆凤楼按了按额角,瞧着底下一个个朝臣,笑道:“怎么,诸位爱卿都哑巴了?答不出朕的话了?堂堂一国早朝,少了半数大臣,可不像话。”
依旧无人应答。
冕旒微荡,陆凤楼脸上懒散无谓的笑意慢慢冷凝。
他惯来斜靠的腰背直起,似乎不耐再应付,正要如以往任性时候一般起身甩袖而去。
却在这时,极少在朝堂上开口表态的孙家主突然迈步走出了百官队列。
“启禀陛下,开恩科一事我朝并无前例,实乃不当之举,还请陛下收回旨意。”孙家主话语突兀,听得陆凤楼一怔,似是没想到孙家主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陆凤楼看了孙家主一眼:“恩科一事,是老师定下的。”
“三日前边关告急,摄政王已前往边城领兵。京城离边境千里之遥,一路艰险,恐怕摄政王自顾不暇,无心再管京中之事。”孙家主意味深长道。
陆凤楼笑意敛起:“爱卿胆大妄言呐。”
孙家主面不改色,连往日那虚伪的半分臣子态度似乎都不屑装出,只微抬起头,很不客气道:“陛下,除此事奏禀外,臣今日还得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要告予陛下。”
陆凤楼沉着脸:“讲。”
孙家主道:“一则坏消息,便是数日前叠州山洪爆发,死伤无数。而山洪之后有一石碑现世,上书‘天子不仁,潜龙于山’。石碑内容流传民间,民怨沸腾。为安抚民心,陛下的罪己诏,便不能再拖了。”
“天子不仁。”
陆凤楼细细嚼着这四个字,不怒反笑:“孙大人胆大。此言出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孙家主如未听到陆凤楼语气里的寒意,继续道:“此乃坏消息。而好消息,便是叠州李家军遵照石碑后四字,搜查石碑附近群山,于山下一县城寻得安郡王遗孤。安郡王独子不慎亡于山洪之中,只留下五岁小世子一人。李家军连夜赶路,已护送小世子入京。”
他抬头望着陆凤楼:“不知陛下,何时召见?”
陆凤楼微眯起眼:“若朕不愿召见呢?”
孙家主不言。
太极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道朗笑:“只怕陛下不得不见!”
殿门外朝霞万千,两道身影随着这声音迈进殿内,一大一小,却是赵家主牵着一名裹着绫罗绸缎的瘦弱小童。
赵家主一进殿内便望向玉阶之上,直视着陆凤楼,目光锐利迫人,面上却笑意晏晏道:“陛下,这便是安郡王之孙,陆文淼。”
陆凤楼脸色冷了下来:“赵大人实在大胆。”
赵家主笑容不改:“不及陛下昏聩啊。”
陆凤楼蓦然起身:“放肆!”
第96章暴君与帝师21烈帝及冠,亲政,……
天子盛怒,太极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古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本该是极为骇人的场面。但此时这空旷大殿内,肃然站立的朝臣却大半都全无反应,有几人甚至因这声愤怒无能的宣泄而在面上浮出了几分讥嘲之色。
只有懵懵懂懂的小世子实打实地惊惧,像只被吓着的小老鼠一般飞快地钻到了赵家主身后,瑟瑟发抖。
赵家主垂眼看了看埋着头的小世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蔑鄙夷,随即冷然望向陆凤楼:“陛下息怒。臣等所为,皆是为大晋将来。”
“如今大周兵压北地十二城,江南官场动荡,民间灾荒蔓延,我大晋内忧外患,只需一点火星,便会有焚天之势。怕只怕到时有人借火势揭竿而起,搅动天下。若真有此乱象生成,江山易主也非谣传呐。”
赵家主言之切切,声音冷静平缓,回荡殿内,仿佛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肱骨之臣。但未曾有哪位忠臣良将会在君主面前直言江山易主。
陆凤楼将这大逆不道的威胁之意听得真切无比。
他踏在玉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座恢弘宽阔的太极殿,将百官的神情全部收入眼中,眼底浮现出一抹幽冷之色。
“看来赵大人当真是为国着想。”陆凤楼怒色未敛,硬邦邦道,“那依赵大人所言,若朕这个昏聩之君不听各位爱卿的逆耳忠言,一意孤行,那大晋的天下便会换个姓氏?”
他盯着赵家主:“也不知这将要起义的义军,是从叠州来,还是从京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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