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镜之看向楚云声,神色平淡:“想办个什么厂子,要多少银元,配什么人,或者,想怎么糊弄楚家?”
楚云声没有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办厂子糊弄爹娘这种愚蠢的问题,而是直接道:“我要先办个药厂。银元和得用的人,楚某不会管,要靠郁先生了。”
“药厂?”
郁镜之挑眉,继而好笑地摇头道:“你既付出了令我满意的东西,那我答应你这件事也不是不行。只是东西我可以给,事我可不想管。不论是北平还是海城,药厂,可没那么容易开下去。立足之地不好找,待立了足,做不出事来,便只有大洋打水漂,听个响儿,做出事来——”
郁镜之的手指敲了敲压在桌面上的那张英文地图,指尖绕着华夏的版图滑了一圈,掠过数个国家的名字:“群狼环伺……你猜,你能活几日?”
楚云声看着郁镜之眼底的情绪,道:“这便是我要和郁先生谈的生意。我若有青霉素,有更有成效的消炎药、止血药……救命药,郁先生可以保我活几日?”
按在地图上的手指一僵,郁镜之若有所思地侧过脸来,笑意温和,眼神却冷如刀锋:“楚少这话问的,那些好玩意儿,自然是能保人长命百岁的。”
“不过,骗子……通常可活不了百岁。”
几乎犹如实质的杀气和探究落在了身上。
楚云声面容依旧平静:“郁先生的顾虑我大致清楚,若郁先生方便,可从今日起,软禁我至事成。”
郁镜之问:“你代表谁?”
楚云声道:“郁先生大可去查。”
书房内陷入一片垂死潭水般的寂静之中。
片刻,郁镜之收回目光,低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想自请囚禁的。但郁某可没有金屋藏娇的喜好,只是世道险恶,外头乱得很,随便出去跑跑,说不得就断了腿,丢了命……楚少为了自身安危,也应当留在我身边,轻易不得离。”
楚云声看着郁镜之,也勾起唇角,慢慢笑起来。
“郁先生说得是。”
第159章穿到《民国梨园》3正月十四,海……
许是觉着楚云声的态度乖觉到有异,郁镜之便又多瞧了他几眼,继而竟允了他回旅馆收拾物品,再搬住过来。
楚云声本无所谓回不回,但原身周围还多少缠着些官司,总要解决,于是答应了。
只是临去之前,楚云声也没忘了另一件正事,对郁镜之道:“郁先生素来不是爱热闹的人,今日腊月廿九,却不知为何办了这场舞会?”
郁镜之拢了拢睡袍松散的领子,边抽出根雪茄,边侧目道:“楚少好奇这个?”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云声丝毫不顾忌言辞,单手扣着大衣纽扣,提醒道:“这是北平,不是海城,郁先生设下的宴,来的恐不一定都是人,也或有魑魅魍魉,暗中窥伺。郁先生刚应了楚某长命百岁,便该小心,方不毁此诺。”
火光从唇边一划而过,弥散淡淡的烟气。
“楚少这是在关心郁某?”
郁镜之微微抬了抬腰,抿唇笑:“楚少知不知道,聪明人要装傻很容易,但蠢人若要扮聪明却很难?今日楚少在我这儿多说一句,便是多掀掉一层皮,郁某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蠢了。”
说罢,郁镜之扬眉,探手在桌上一按,响了暗铃。
没一会儿,书房门外便传来了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到得门前停下,响起一道冷静粗犷的男声:“先生。”
“进来。”
郁镜之淡淡道。
进门的人是个一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穿短打褂子,像丢到街上都分不出模样的那种普通汉子,只额角高高鼓起、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当是练过武,有一身功夫的。
郁镜之朝这人吩咐了几句,命他跟着楚云声回去旅馆一趟,说完又看了眼楚云声,笑意清浅:“下了大雪,夜要深了,刘二开车送你,楚少早去早归。”
说是开车护送,实际自然是监视。
楚云声没有多言,颔首应下,跟着刘二往外走,到门廊处时,从衣架上摘过了进来就搁下的帽子。帽上的雪水早就凉了,扣在头上,耳廓冰得尽是潮意。
刘二一路领楚云声避开前头,从金公馆后门出了门,坐上车。问清楚云声之前的住处后,就沉默着开起车,朝旅馆而去。
这场从傍晚便起了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伴着呼啸凛冽的北风,将枯败的树木与那一串串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都吹得摇摇欲坠,七歪八扭。紫禁城横平竖直的宽阔街道上已没了几个行人,灰扑扑的墙角檐下偶尔有些凸起,恍惚地露出些脸面来,是已成了冰坨的乞儿流浪汉。
或是野狗野猫之类,也没什么差别。
车窗上蒙了层水汽,楚云声渐渐再看不清外头,于是便收回了目光。
他从来不自认为是个心软的好人善人,若他是,此时便该停下车,装模作样些,去暖那些没了气息的冰疙瘩。
但他不是。
他没有去想这个世界究竟是数据的枯燥构成,还是衍化而出的真实,因为这个答案他心中早有猜测,更何况真与假,都不会影响他的所作所为。他只是在无比清醒理智地思考,那些微小的没有过多思虑的善心,是否是杯水车薪,是否是治标难治本,更或者,若他真的送出了杯水,又会为无辜者招致多少祸患。
人皆不患寡,而患不均,在那些冰疙瘩中同样适用。
更何况,这是北平,遑论他处?
金公馆的舞会乐曲仍袅袅难去,胡同里的尸骨却已成了鼠类的洞穴。
这段时期,这些场景,在楚云声最初的记忆中已成为了古早的历史,隔着层厚重难触摸的玻璃,只可考,难窥清。
而如今这个世界,许多人或事与那些史料或许不同,但大致的走向却一般无二。
家国飘零,命如草芥。
楚云声从前在书页中瞧见这些,只当是冰冷的沉重。但眼下身处其间,却只觉单薄孱弱,千疮百孔。
他头次这般迫切,想要自己的厂子一间一间快快地建起来,成屋成舍,产药产器,坚守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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