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门正好遇上了爹,爹问她:“往哪里去啊?”
她把草叶背在身后,道:“今天去采猪草,有东西落在路上了。”
他爹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个小败家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去,别叫雨把东西冲走了!我和你弟弟先吃饭了,别饿着他们。”
她“诶”地应了一声,匆匆离开,气喘吁吁地跑到方才摔倒的地方。
那只癞蛤|蟆撑着身体警惕地对着她,见她伸手,身上的疙瘩鼓起来,浓稠的黏液就要从里面渗出来。
她一边小声安慰着,一边蹲下身,试探着将手上的草叶覆盖在它脸上的伤口上,说:“这个草可有效了,我上次手被柴刀划破了就用的它,你要好好的呀。”
雨已经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天,把癞蛤|蟆搬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给它身上盖上了另一片大叶子,匆匆跑回了家。
后来她再上山采猪草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有一只脸上有疤的丑蟾蜍总是跟在她身边和她作伴,会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事情。
她喜欢每次给它带一朵小花,它总是把这朵小花叼在嘴里。
就这样春来秋往,她渐渐长开了,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双杏眼会说话一样,十里八村的媒婆快要把她家的门槛踏烂。
她爹娘见她长得漂亮,信口向媒人要价,不愿意随随便便将她许配给一般人,找不到人家,便让她留在家里做活,一来而去就让她等到了十七岁。
她熟练地劈完柴、洗完衣服、喂完猪之后,悄悄地望怀里揣上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一转身,正被二弟碰上。
“姐姐,你这是又要去找那穷书生?他也没几个钱,爹娘是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柳青青羞涩地笑了笑,佯怒道:“就你多事。他今岁就要科考,考上了功名,爹娘一定会同意的。”
二弟不置可否,伸手道:“姐姐,山下村里的二狗子买了件新衣裳,真好看,我也想要。”
柳青青为难道:“你上月不才买了一件?”
二弟理所当然道:“穿皱了。你不给我,我就把你和穷书生的事情告诉爹娘,看你还怎么去。”
柳青青满是老茧的手指在洗得发白的袖子里局促地搓了搓,半晌叹口气:“算了,正好我这个月接了个好活,夜里给州长大人家补衣,好歹挣了点钱。给你也行,但你切记不可以拿着银钱去学那些个吃喝嫖赌的事情。”
她低头进了矮小的房间,熬了一月的眼在阴黑的屋子里看不太清楚。她揉了揉眼,跌跌撞撞地摸出草枕头底下的银钱,给了二弟后,便心怀期待地去见她那心上人。
她满心雀跃地在日复一日繁重的劳务中数着日子,期待着乡试放榜,等着心上人来向她提亲。
然而她等来的却不是年轻英气的心上人,而是一块冰冷冷的灵牌。
第26章山有木兮(十九)
南州冥婚风俗尤盛,新上任的州长祖上是南州人,他不久前刚从京城调来这盘根错节的南州。
各方势力到处打探,打探出了他是个大孝子,爹去世很多年了,就明里暗里提议按照祖上的规矩,再给他爹结一门冥婚。
州长他爹生前好美人,大孝子州长选人既不看才学,也不看门第,单单就看美貌。不知道这眼高的大人物从哪里知道自己府上请了个穷苦人家的小小补衣女,长得不错,他趁着人家来送衣服看了一眼,就敲定了是她,差人将柳家夫妻请到府上,语气强硬地商量起冥婚的事宜。
柳家夫妻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哆哆嗦嗦地在州长大人强硬的态度和媒婆满脸笑容下交换了庚帖。
柳家夫妻从来没将这件事情告诉过柳青青。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又是送她去享福的,她怎么可以不愿意?
州长大人也没有派人去寻求过柳青青的意见。他自认是给了这姑娘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财富,将她从困苦生活中解救出来,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从未有人问过柳青青到底愿不愿意享那等福,愿不愿意在涛天富贵中孤独终老。
这些事情都是她在被强硬地绑上花轿时才知道的。
她满心欢喜、毫无防备地吃着有记忆一来唯一一顿娘只做给她的饭菜,以为这就是人间最幸福的事情了。
然而幸福转瞬即逝,蒙汗药发得很快,她昏昏沉沉,像一只待宰的猪,毫无抵抗地被爹娘换上大红的嫁衣,胸前戴上一朵绸子做成的巨大的白花。
为了防止她逃跑,她的手脚甚至都被爹娘悄悄地用粗糙的麻绳捆起来。
她从蒙汗药的药效里挣脱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涌出来。
她疯狂挣扎:“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去!我不去!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就要来提亲了!为什么?为什么啊?!”
娘蹲下来,轻柔地给她擦去眼泪,语气温柔地说出最冷漠的话:“好孩子,我们找人算过了,你们八字合,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呀,就嫁去享福吧。”
她挣扎着想要逃出这样的命运,却被从小疼到大的二弟强硬地塞到花轿里。
她像一只虫子扭来拱去,狼狈地将手脚上的麻绳挣脱开来,然而手脚细瘦的她哪里逃得出轿子?
她在八名强壮轿夫的押送下到了州长大人的府上,她在肥壮喜婆的胁迫下荒唐地站在一块灵牌的对面。
喜婆手掌如铁,压着她的肩膀迫使她弯腰和灵牌对拜。
人潮涌动,宾客如云,唢呐热热闹闹地吹着,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喜事。所有人都在恭喜,所有人都在欢笑。
仿佛只有她能感受到死亡那腐朽而冰冷的气味。
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她满眼无助,惊惶四望,意料之外地和一双熟悉的眼睛撞上。
她曾经在那双眼睛中看到过炽热灼人的爱意,看到过山盟海誓的坚定,而此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正畏畏缩缩地和其他亲信一起站在州长大人的身旁,一对上她的眼睛就火烧一般地心虚移开。
她的父母不要她,她的弟弟们不要他,她的心上人也不要她。
不过是一个柳青青,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补衣女,哪里比得上几十台嫁妆?哪里比得上功名和州长大人的信任?
她的灵魂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她就像是提线木偶,按部就班地成为了州长大人的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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