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具体是哪年丢的?”戚宁问。
“2006年年底。”曲所长答。
“孩子当时多大?”
“10岁。”
“孩子是被这个李广泉弄丢的?”
“不,是孩子的奶奶。”
“DNA录入了吗?”
“前几年市局把所有县市区的妇女儿童失踪案件统一归到打拐办,打拐办的同志特意去了李广泉家,在李霖霖穿过的衣服上采集到毛发做了DNA检测,结果已经上传到公安部数据库,但至今也未有吻合的案例出现。”曲所长解释说。
“他家里现在什么情况?”程巍然问。
“他是专门给人做家具的,祖传的手艺,生计没问题。据说夏季是他们这个行业的淡季,所以他每年就利用这几个月出去找孩子。”曲所长叹着气说,“咳,他老婆两年前得癌症去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孩子丢了上火有关,现在家里还有个老母亲。”
戚宁等人到了天台,见李广泉背对众人坐在天台围墙上。围墙高一米五左右,宽度很窄,感觉坐在上面,怕是一阵稍大的风、一个喷嚏都会让人身子晃动。
听到动静的李广泉回过头扫了戚宁一眼,戚宁也趁机打量了一下他。李广泉看起来没有想象中的失魂落魄,头发、脸庞乃至身上的短袖衬衫都很整洁,唯有斜挎在身上的灰色旅行包有些泛黑。他也不像别的轻生者那样歇斯底里,手里夹着香烟,眼神淡漠而疏离,似乎只是刚刚经历了一次疲惫的旅行。
戚宁暗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些。
“你别紧张,我只是来和你随便聊聊的。”见李广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戚宁一边说着话,一边试探着靠近围墙。她在与李广泉相距四五米的地方停下来,这个位置既不会给李广泉心理上造成压力,又能保证他听得清自己所说的话。
“这一次你去哪儿了?”戚宁看得出李广泉这是刚从外地寻女归来,便以这样的话题作开场白。
李广泉默默吸着烟,整个人被一层薄薄的烟雾包围着,仿佛接收不到外面的任何信息。
“这么多年你应该跑遍大半个中国了吧?”戚宁继续自说自话。
李广泉表情和身体语言仍旧未有任何变化。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其实很理解你的心情。”戚宁刻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讲出接下来的话,“不仅是此刻,也许一直以来我们都面对着同样的悲伤和困惑。”
戚宁的余光中,李广泉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脑袋也略微向她这边倾斜。
戚宁斟酌了下,语气略带伤感地说:“你是本地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差不多20年前,春海曾经发生过一起轰动一时的几乎灭门的惨案,我就是那起惨案中的唯一幸存者。当天是我7岁的生日,爸妈张罗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还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姐姐送了我一个毛绒羊玩具和一张她亲手画的生日卡片。当然,我怎么也想象不到,那也是我和他们最后的一次团聚。当天深夜,我的爸妈便在睡梦中惨遭杀害,姐姐被人掳走,和您的女儿一样,生死未卜,至今杳无音讯。”戚宁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我真的好想好想他们,尤其是姐姐,她保护了我,却葬送了自己……”
“我累了。”李广泉突然接话,然后猛抽了几口烟,接着将手中的烟屁股摁在围墙上捻灭,扔到地上。他挥挥手驱赶了几下眼前的烟雾,喃喃地说:“其实,都是命。就像这下面形形色色的人,有当警察的,有当官的,有当老板的,有当工人的,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追求。有些人每天想着怎么挣钱,怎么当官,我每天一睁眼想的是我的孩子在哪里,我应该去哪儿找她。这就是我的活法,痛苦,困惑,早就淡了。真的,只是觉得累了。”
“可是你不想知道你女儿当年为什么不见了?这么多年她经历了什么吗?”戚宁眼里已经有了泪光,哽咽地说,“我爸妈和姐姐的案子,同样至今也未有定论。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人要这么残忍地伤害他们,很想知道姐姐如今在哪儿,还在不在人世。”
“我不想骗自己了,”李广泉凄然地抿了下嘴唇,露出苦涩的笑容,“就像你说的,这么多年我的确找遍了大半个中国,却没找到一丁点女儿的消息。我越来越觉得,尤其这一趟回来,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的霖霖也许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想,我应该‘下去’陪她和她妈了。”
“李叔,噢,说起来我应该和你女儿年纪差不多大,叫你声李叔不过分。”戚宁操着真诚而又亲近的口吻说,“李叔,我觉得咱们都要继续坚持下去,无论最终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都应该坚持等到‘答案’,才不枉此生。”戚宁顿了顿,继续恳切地说,“李叔,咱们一起努力去寻找家人失踪的真相吧?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如果我这边有你女儿的消息,也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呶,李叔,这是我的名片,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说着话,戚宁从裤兜里掏出名片举在手中,缓慢地试探着,向李广泉靠近。
李光泉没有立即伸手去接,扭头微蹙着双眉盯着戚宁的脸看,眼神中虽有些迟疑,但比先前柔软了许多。须臾,几番审视、思索,李广泉终于伸手接过名片。
似乎觉得时机已成熟,戚宁大着胆子伸出双手扶住李广泉的身子,李广泉便顺从地被她扶下天台围墙。
戚宁和程巍然靠在电梯两边,默默地对视着,戚宁脸上湿湿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两个人的沉默一直延续到车里,程巍然也不急于发动车子,等着戚宁把心情平复下来。其实他自己心里一时也难以平静,戚宁在天台上的讲述太让他震惊了。从戚宁的情绪上他看得出她说的都是真的,并非只是临时瞎编的攻心故事。这倒也解开程巍然心里的一点疑惑,先前他还有点想不明白,戚宁作为国家重点公安大学的心理学硕士生,怎么会愿意回到春海这座小城,通过公务员考试来当一名普通的心理咨询师呢?原来,她在计划着破解家人遇害、失踪的悬案。
“送我回家吧?”戚宁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噢,好。”程巍然愣了下,发动起车子。开出不远,他嘴唇微微动了下,似乎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决定帮戚宁完成一个心愿。
次日一早,戚宁因为堵车来得稍晚些,走进办公间后,看到自己桌上放着一个黄色的大纸箱子。她随口问了句旁边桌的同事,箱子是哪儿来的,同事说是程巍然送过来的。
戚宁赶紧把箱子打开,只一眼便红了眼圈——她看到了爸妈的照片,他们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箱子里便是她梦寐以求想要研究的,但苦于自己权限不够无法申请调阅的,有关她家人悬案的卷宗。
…………
走廊里,戚宁抹着脸上的泪水,用手机给程巍然发了条短信:卷宗我看到了,谢谢你。
没想到程巍然瞬间便回复:注意及时沟通,别擅自行动。
(1)第一起案子发生在8月22号,故称“8·22专案组”,作者注。
第四章开卷悬案
1惨烈往事
1998年,冬夜。
睡梦中的戚宁感觉有人在晃动自己,她刚一睁开眼睛,便被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狠狠地捂住了嘴巴。她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但很快就不动了,因为她看到了姐姐戚芸的脸。
姐姐一副紧张万分的模样,一边使劲摇着头,一边将食指竖在嘴巴中间,示意戚宁千万别出声。见姐姐如此惊恐,戚宁一时怔住,本能地闭紧嘴巴。
姐姐转了转眼球,迅速四下打量一番,视线很快放到自己脚下。随即,她掀开被子,轻声轻气地把戚宁拉下床。又飞快地掀起快要搭到地板上的床单,冲床下指了指,按着戚宁的头将她塞进床下。“家里好像进坏人了,你躲在下边千万别动,听着没?”放下床单前,姐姐把戚宁喜爱的毛绒羊玩具塞到她怀里,并在她耳边小声叮咛道。
似乎有某种不祥的预感,戚宁紧紧拉住姐姐的手不舍松掉,但却被姐姐执拗地掰开了。戚宁只好把脸贴到地板上,从床单与地面的缝隙中看着姐姐光着一双小脚丫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
门缓缓敞开一道缝,姐姐的双脚踌躇一下,但最终还是迈了出去。
须臾,安静的客厅中传出一阵噼里啪啦、呼哧呼哧的响动,似乎是姐姐在拼命反抗和挣扎。而逐渐地,那声响变得越来越轻微……
“是姐姐被坏人抓了吗?”戚宁双手捂着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
正忧心姐姐,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双戴着白色鞋套的大头皮鞋出现在戚宁的视线中。紧跟着那双“大头皮鞋”缓缓走了进来,渐渐逼近床边。戚宁把口鼻捂得紧紧的,努力憋着气,心底感觉到了一丝绝望。此时,客厅中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大头皮鞋”也骤然停住——就在戚宁的眼皮底下。
电话铃声执拗地响着,在沉寂的夜里显得尤为尖厉。“大头皮鞋”犹疑了一会儿,旋即掉转方向,似有些慌乱地加快速度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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