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溪急匆匆抱着宋栀栀走进沈家山庄中,寻了一处小院安置,她将宋栀栀平躺放在了床上,现在的她依旧是毫无意识。
“师兄,她要被这心魔啃噬了心脉,你可就闯了大祸,心魔看管不力任由它伤害普通人,可是要去刑堂领罚的,连我也要被你连累。”袁一溪运起周身法力,纤手按在昏迷的宋栀栀额头,试图将灵气注入宋栀栀体内,将心魔逼出。
“我亦没想到,这心魔贪婪至极,只会选择神识强大之人入侵,这小姑娘分明一丝修为也无,神识应当也弱小,怎会引得心魔不惜受伤冲破我的束缚入体?”韩潜一手搭在袁一溪身上,连哼都来不及哼了,为她疯狂输送法力,“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将这离魂心魔逼出来。”
“咦,为何没用?”袁一溪惊呼,她为宋栀栀输送的法力宛如泥牛入海,一点儿反应也无。
此时的宋栀栀躺在床上,虽面色红润如常,但眉心处却隐隐有黑色雾气缠绕,是心魔入体的象征。
“她全身经脉一处都没有通,这输入的法力太少,自然对她无效。”韩潜一眼看出不对,“你我二人法力不够。”
“以我们元婴巅峰的修为都无用,还有谁能?”袁一溪没遇见过这种事。
无相宗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伤害普通人的事。
现在难道就要有他们两位稳重自持的长老破了这先例?
袁一溪开始慌了。
“这长澹地界,只有一人有足够的修为与法力,能够无视她的特殊经脉,强行将灵气注入这小姑娘体内。”韩潜收了手,摸了摸下巴说道。
“你说的是……”袁一溪已明了韩潜所指之人。
“师兄你在说笑吗?”她柳眉倒竖,不敢置信,“方才沈师侄已传了信给我,沈氏全门上下,无一活口,肯定就是江影做的。”
“你指望让江影帮我们救人?他若真做了灭沈氏满门的事,我们定要想办法诛杀他,为沈师侄报仇。”袁一溪愤愤说道。
“江影……”韩潜提及此人时,倒没有意料之内的厌恶之色,“他来去如风,行踪不定,沈师侄说他还在沈家山庄内,若真杀了人,为何不离开?”
“沈夫人曾是灵祇神教中人,江影应当有所目的,沈家主与沈夫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至死也没有让江影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目的没有达到,自然不会离开。”袁一溪分析得头头是道。
“这?”韩潜哼了两声,挠头道,“江影若要,给他便是,左右灵祇神教也没了,沈家人怎如此固执?”
“江影作恶多端,自然不能让目的得逞。”袁一溪说道。
“我觉得此事不太对,若真的是他做的,江影没有留在这里等着我们质问的理由。”韩潜此人研究蛊毒咒法多年,本就亦正亦邪,对江影曾非常感兴趣,所以对他的行事作风也有所了解。
“罢了罢了。”袁一溪是个聪明人,她没有就这个问题与韩潜过多争论,“反正这小姑娘现在也醒不过来了,虽然希望不大,但还是去寻他试试吧。”
“只能如此。”韩潜背过手,走出门外,“一溪你且在此守着她,我去寻江影。”
韩潜语毕,人已消失在房里。
此时的江影,正在他原来在沈家的住所里与沈昼对峙。
沈昼循着气息,先去了沈家地宫,便看到了满地惨状。
沈家地宫内保存宝物甚多,有阵法运行维持空气鲜活干净,保证所储存物品不会锈蚀腐坏。
所以连带着这些尸体也全没有因时日过多而腐烂。
沈昼见此惨状,悲痛悔恨,待命人收殓了父母及族人尸体后,重新振作起来。
听闻江影还在沈家山庄内,沈昼提了剑便往他的住所而去,誓要为父母报仇。
沈昼来时,江影还在这青竹小院内悠然泡着茶。
他要的东西都已经拿到,现在不过是在陪宋栀栀玩而已,他人心情,与他无关。
所以现在的他无比轻松,就连泡茶时,苍白的手指轻捻茶叶的动作也带上了几分雅致细心。
宋栀栀意外心魔入体,只是精神层面受到了入侵,现在还性命无虞,所以江影也未曾察觉到。
当沈昼见江影一人端正悠闲坐于院中,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算他性格再好,也难免气血上涌,怒从中来。
“江影。”沈昼提着剑,走入院中,直直盯着这很有可能将沈氏灭门的大魔头,目光冰冷。
沈昼自认为现在修为并不如他,但绝不可能不报父母之仇。
江影盯着青瓷碗中茶色晕开,并未搭理沈昼,薄唇略向下抿着,刻出一道无情的弧线。
杯盏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苍白的手腕翻转,动作优雅,江影为自己倒了杯茶。
“沈家地宫,你如何解释?”沈昼轻舒一口气,压下心中愤怒,平静问道。
到底是身为主角的人,纵然家中遭遇变故,但沈昼也未被仇恨冲昏头脑。
江影来沈家的目的,他还不知道。
若父母遗愿是为保护沈家的某些东西不被江影夺走,那么他一定要将此愿望达成。
所以沈昼此时还不动声色,平静与江影交流,为的是套出答案。
只是那看似波澜不惊的话语下,埋藏着隐隐的悲愤与恨意。
江影何尝听不出来他话中暗藏的情绪,但他并不在意。
他的薄唇微抿,呷了一口茶,依旧一派漠不关己的模样。
许久,在沈昼耐心即将耗尽的极限,他开口了。
“我没有替别人收尸的习惯。”江影将茶盏放下,红眸中映着幽幽的波光。
沈家地宫中,尸体横陈,血流成河,现场极其惨烈。
江影此话,便是否认了他杀了沈氏满门。
“何必狡辩?”沈昼讥笑一声,“你若是能承认,我倒敬你是个磊落之人。”
江影执着茶盏的手一顿,掀唇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青瓷茶盏已经从他掌心飞了出去,宛如出鞘的利剑。
滚烫的茶水飞溅,被江影附着于茶盏上的黑火蒸发,化为一道青烟。
这青瓷茶盏速度极快,沈昼只来得及亮出手中剑勉强格挡。
只听见一道刺耳的铮鸣声,沈昼执剑的虎口剧痛传来,手中剑疯狂震颤抖动。
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茶盏,这力道便将沈昼往后逼退十余丈,后背抵上白墙。
沈昼身后的墙面出现裂痕,如蛛网般散开。
他未受外伤,但内府因这反震,受了严重的内伤。
沈昼头一低,唇边便溢出鲜血来。
江影见随手一击未将他毙命,掌心瞬息间已亮起黑色的暗色光芒。
是冥昭,这一柄细长秀气的柳叶小刃自他掌心飞出,仿佛游蛇一般循着沈昼的气息而去。
按沈昼此时的状态,根本没有可能躲开。
但就在此时,宽大的黑色袖袍一甩,将沈昼给拉至身后。
韩潜盯着冥昭直直朝着沈昼飞来的身影,仿佛朗朗晴日下的暗色精灵。
他往空中猛地抛出了一样东西,细长如绳,纤细修长。
是他豢养的毒蛇。
韩潜扔的方向极准,冥昭锋刃正中这毒蛇眼睛,毒液与鲜血飞溅,落在地上,腐蚀了青砖,发出滋滋的声响。
冥昭见血而罢,锋鸣着的刀刃安静下来,回到江影手中。
韩潜倒是熟知江影手中武器的属性与特点。
冥昭出手,必要饮血而归。
所以他才扔出自己豢养已久的毒蛇格挡冥昭,让它停止攻击,挡下江影这致命一击。
江影盯着韩潜与沈昼,正欲再出手,便看到韩潜这无相宗长老朝他行了一礼,姿态算得上恭敬。
“江道友,我师侄家中遭逢意外,心情悲恸,出言若有不逊还请谅解。”韩潜不卑不亢说道,“江道友还留在沈家山庄,想必还有要事,我师侄已是沈家最后一位血脉,若你杀了他,你所求的东西可就拿不到了。”
“沈家地宫之事,容后再议。”韩潜那落拓清癯的身子往前移了半分,看向江影的目光里并无异色,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逝者已逝,生者更加重要,我来此,是有要事相求。”
“何事?”沈昼原本被江影的态度气昏了头,现在被韩潜一说,回过神来,冷静问韩潜道。
现在与江影硬碰硬,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若证实是他做的,才有正当的理由对他出手。
无相宗还是要讲道理的。
“就是拿着无相宗信物的那个小姑娘。”韩潜拉过他师侄,低声说道,语气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我捉拿的一只离魂心魔离体,竟然冲到她身体里了。”
“是……是千灯寺捉的那只?”沈昼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带上了些颤抖,“她……母亲可是交代她来寻我,她若是出了意外,我岂不是连母亲这点遗愿都完不成了。”
“那姑娘经脉特殊,我与一溪的修为不够,无法助她逼退——”心魔。
韩潜还未说完,他与沈昼两人便冷不防被江影抬手的气浪一掀,直直倒飞而去,跌倒在地上,姿态狼狈。
江影六识敏锐,韩潜与沈昼二人的低语尽数入了他耳。
他自然能知道他们说的“她”是谁。
正是宋栀栀。
堂堂无相宗,竟连一个普通姑娘都照顾不好了。
江影收了手,将袖袍拢好,抬眸冷冷注视着他们,红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起身,面上不动声色,也没有因宋栀栀深陷危局而表现出焦急之意,只缓步朝韩潜走过来,周身杀气极重,仿佛大山一般将两人压得喘不过气。
“所求何事?”他启唇,口中吐出冰冷的话语。
韩潜方才被江影打了一记,心灰意冷,知晓了江影的脾气就是如此不近人情。
他对于江影能出手救宋栀栀一事感到希望渺茫。
“唉,算了……”韩潜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说道,“不过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罢了,江道友也不会纡尊降贵去救她。”
江影:“……”我都配合你演出了你为什么突然改剧本。
他冷冷吐字,尾音已如严冬般森冷:“何事?”
江影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这有个小姑娘,经脉特殊,全身上下十二经脉无一处不通,因我疏忽心魔入体,不久后便性命堪忧,我们几人修为不够,法力不足以冲破她的经脉桎梏,帮助她驱除心魔,这长澹地界现在只有江道友您有这能力可以试试了。”韩潜清了清嗓子,回答他。
江影眼睫半抬,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这经脉倒是罕见。”
韩潜一听,觉得有戏,连忙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是的,我初见也觉得惊奇,江道友且去看看吗?”
江影人已大步走出院子,在韩潜与沈昼身边带出一阵寒风:“可以,但有条件。”
“听闻无相宗韩潜研究毒物数百年,在蛊毒咒法领域,无人能敌。”江影说道,“不如去看看沈家已经收殓了的尸体。”
语毕,他朝着宋栀栀的方向走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
韩潜望着江影的背影,眯起了眼,眼神有些惊讶。
“既然他要你去看,便看吧。”沈昼长叹一声说道,“母亲死前既然交代她来寻我,我便有义务保她性命无虞。”
“此事我亦觉得有些奇怪。”他继续沉声说,“我亦想知道真相。”
韩潜负手,跟上江影步伐,点了点头。
江影的速度极快,不到半刻,便到了安置宋栀栀的房间里。
房间明净,日光自宽阔窗台洒入。
宋栀栀一人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红润,呼吸均匀。
袁一溪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神色担忧,但宋栀栀的气息始终稳定,她也不敢再做些什么,只怕惹恼了那心魔。
江影走进房间的时候,她猛地抬起头来。
感受到危险气息靠近的袁一溪站起身来,警惕望着江影。
韩潜随后进来,给袁一溪使了个眼色。
“他竟会来?!”袁一溪不敢置信。
江影竟然真的答应韩潜来救人!
这天塌下来了吗?
韩潜究竟答应江影什么条件了,把无相宗整个卖给他了吗?
袁一溪低声问韩潜道:“他真的答应了?”
“答应了。”韩潜答,“条件是要我们彻查沈家灭门一事。”
“这还用查?不就是他做的。”袁一溪秀气的眉一挑,冷声说道。
“师妹切莫多言。”韩潜提醒她。
本来按平日,以江影的性格必然要给袁一溪一点苦头吃吃。
但此时的他已经无暇顾及这无相宗两位长老的窃窃私语。
江影放下帘幔,人已来到榻上,盘腿而坐,掌心光芒盛放。
轻纱帘幔垂下,阻隔了视线。
“驱除心魔便驱除心魔,他放帘幔做什么?”袁一溪担心宋栀栀,皱眉问道。
韩潜看着白色的纱织帘幔后两个人影影绰绰的身影,无奈说道:“他脾气古怪,肯救人就不错,江影此人,答应他人的事不会做不到的。”
他拉着袁一溪走到门口附近的小厅,唤了沈昼进来,一同商议此事如何解决。
沈家床榻上的帘幔为了保证休憩的人安眠,施展了隔音法术,他们在外说话,帘幔里的江影听不见。
而此时的江影已经将宋栀栀的头扳正,放到了自己的腿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姿态亲昵。
任谁也想不到,两人竟是这样的关系。
江影望着宋栀栀的面庞,注意到了她小巧脸颊上的一团黑气。
是心魔,还是一只异常强大心魔。
这般强大的心魔,应当不屑于啃噬一个普通人的灵魂。
还不够塞牙缝的。
江影抬手,捏了下宋栀栀的脸颊。
苍白的指尖顺着她略带红晕的脸颊上移,掠过挺翘的鼻尖与眉心的殷红朱砂,点到她额头的黑气上。
瞬间,江影眸中已出现冰冷杀意。
这心魔,死不足惜。
强大的气浪瞬间激荡开,仿佛无垠海洋上的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带着移山填海的气势。
这滔天的气浪把江影的衣袍掀起,额前墨发掠过耳后,气势极强。
江影体内法力毫不吝惜地往宋栀栀体内输送,丰沛的灵气入体,直接无视无法通过的经脉关窍,仿佛决堤的水一般冲刷过她体内每一寸经脉,而后汇聚到她的额前,追踪着心魔的气息,誓要将它赶尽杀绝。
在帘幔外的三人也感觉到了这强大的气浪,沈昼修为最低,还有伤在身,身形一颤,险些扑倒在桌上。
“这……”袁一溪连忙扶住她师侄的后背,目光惊诧,不敢置信,“他如此使用法力?!”
“倒也是个实诚人。”韩潜哼了两声说道。
沈昼闭目疗伤,心情复杂。
这下,可真的算是欠了江影一个人情。
可是他……
沈昼攥紧了手。
袁一溪将他紧攥着的手抚开,柔声说道:“沈师侄,真相未知,且看看吧。”
而帘幔内的江影,神识已经顺着他输送进宋栀栀体内的法力,来到宋栀栀的脑海里。
下线已久的宋栀栀此时在做什么呢?
在她的灵魂空间里,她才悠悠苏醒。
被心魔冲撞,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久之前,似乎有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息入侵她的身体,将那心魔驱赶得四处乱窜。
连带着,对她的控制也放松了些许,这才让宋栀栀得了个机会醒过来。
宋栀栀的灵魂空间一片混沌,灰蒙蒙白茫茫,看不见边际,远处蕴着星海似的光芒。
她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想要挠挠头,观察四周的情况。
但宋栀栀却没能摸到自己的身体,她现在是以意识的形式存在。
她记得是有一个乌漆麻黑的东西往自己眼睛冲了进来。
所以当宋栀栀抬头的时候,便看到自己头顶悬着一团黑色的雾气。
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但它能看得见宋栀栀还能说话。
是一个尖利的女声:“怎会醒了?!”
宋栀栀望着心魔,自己也很懵逼:“我不知道啊!”
“小姑娘有点本事。”心魔离宋栀栀有十余丈,围绕着她飞,带起一串黑色的尾气。
“是啊。”宋栀栀认下了它的夸奖。
“有人要来救你了,不过晚了。”心魔阴恻恻地说,“我马上就会将你吞噬,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宋栀栀一听,立马吓到了:“你要吃了我?”
“吞噬你的灵魂,占据你的身体,然后寻找下一个猎物?”心魔美滋滋地说道。
宋栀栀马上转身就想跑。
但这里是她的灵魂空间,不论跑到哪里,都跑不过这心魔。
宋栀栀没见识过这阵仗,想摸出手机把这玩意从自己身体里弄走,但手机死活也不出现。
也对……这里是她的灵魂空间,怎么可能还会出现手机。
宋栀栀一边躲避着心魔的追逐,一边问道:“我好吃吗?”
“好吃。”若有嘴巴,此时心魔应该舔了舔唇。
“你要怎么吃我?”宋栀栀问,意在拖延时间。
“窥破你的内心,嘻嘻——”心魔桀桀笑着,已经朝宋栀栀飞了过来,“别跑了,小姑娘!”
宋栀栀的脚瞬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跑不动了。
她被迫盯着迎面而来的黑色雾气,根本没有办法移开。
很奇怪,这心魔明明没有眼睛,宋栀栀却感觉自己在与它对视。
“让我看看你的内心——”心魔发出仿佛梦呓般的声音,似乎沉醉在宋栀栀的灵魂中,“你的欲望,你的情感,你的阴影——这些脆弱又美味的东西……”
宋栀栀被心魔强大的力量控制着,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这心魔开始强行窥探她的内心。
这是心魔的天赋,她没办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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