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还被天家防备着,此处又是戚贵妃的灵前。要是被那些內侍宫婢瞧见,说不定还会再掀起什么祸乱。
裴衡止也明白此地不是说话的时机,刚刚他心下一急,才犯了大错。
“爷。”阮雨霏侧身将两人交握在一处的衣袖挡严实,极为忠心道,“此处有我,您和六妹妹可寻个僻静的地。”
她眼波流转,语气却真挚,“六妹妹性子内敛,您有话可要慢慢说。”
冯小小听得一怔,阮雨霏这话里话外,全然一副解语花的模样。也怪不得梦境之中,他肯将她护进别院中三年。
哪怕知晓了裴衡止护她是因为皇室血脉,可他也不必非要与她传出那些流言蜚语。
空穴来风,必是有人捕风捉影。他若是君子,又怎么会立于危墙之下。
况且——
冯小小默默睨了眼阮雨霏,说实在话,她能屈能伸,性子隐忍,又懂得与人周旋,比起自己,的确更容易讨人欢心。
裴衡止瞧她那可怜巴巴自怨自艾的模样,心下的气登时散去不少。这傻乎乎的小兔子,怕是还不清楚和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名为嫁娶,实为人质。泱泱大晋,无数铁血男儿,又怎么会同意这种屈辱行径。也就朝堂上那些享惯了清福的世家权贵,才会怕战乱折腾。
说是担心百姓流亡,但东北境内绵延雪山,除了飞虎军就地驻扎,又何来百姓村落。
要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从最近的粮仓调运军需也要快马行进,不眠不休的赶上四五日,飞虎军上下也不会过得那般清贫节约。
原本天家也是不主张此举,但如今戚贵妃撒手人寰,却是不好再说。戚家军与徐国公的部下相互制衡,东边境内的飞虎军处在无援之地,若此时与那些游牧正式开战,便需要极为谨慎小心。
军需粮草但凡有一步出了岔子,那些守了一辈子东北边境的飞虎军、守卫军怕是再无重回故里之时。
但眼下小兔子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六皇女,就算他与齐瑞留了心眼,并未挑明她的生母究竟是谁。
天家对戚贵妃的这份深情又能持续有多久?家国与情意之间,天家选择的从来都不会是后者。
他既深情款款,也不妨碍再多爱几人。
裴衡止低低叹了口气,看来这只傻乎乎的小兔子是铁了心要避开自己。
郎君无奈地抿唇,“和亲不是闹着玩的,你早前不是还与七殿下说过心仪云澄么?他.”
裴衡止拢在衣袖的长指,指腹上还有她的泪珠,润润化开的触感。心底的酸意戳的他眼眶发涩,强压住阵阵失落,耐心劝道,“他亦是心悦于你的。”
“事情并非全无转机。”
“爷。”一直守在前面的阮雨霏转身,压低了声,“来人了。”
裴衡止扬眉,起身站在了不远处。
万松的声音便从院门一层一层递了进来,刹那间,躲在廊庑歇着的后妃们一个接一个鱼贯溜了进来。
殿内,呜呜咽咽的低泣声响成一片。
天家进来的时候,正对上绛云殿供起的灵位,黑木金字,短短几字称呼便囊括了她的一生。
他明明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可此刻却更像是一个旁观者,除了凝视着无言的白,什么都说不出。
冯小小和阮雨霏也跟着众人一块行了礼。
“父皇,还请您节哀。”阮雨霏声音本就好听,这会子带了哭腔,倒真有几分悲痛欲绝。她盈盈跪在天家脚边,一点儿都不怵。
天家心下痛苦,再看这与戚贵妃有五分像的面容,过往那些甜蜜犹如潮汐,将原本三分的酸涩登时又堆砌成了七分。
清香点燃,周围都一片低泣,天家静静听着高僧吟唱的往生咒,凤眸低垂,不知再想些什么。
冯小小就跪在稍远些的地方,即便知晓自己的身世,那「父皇」二字也犹如一座山,沉沉压在心尖。
不论她生母是戚贵妃也好,阮姑姑也罢。不过是天家养在掌心的雀鸟,今个儿喜欢便多逗两下,明个儿厌了就抛诸脑后。
若他不故作情深,以天家之名,添置三宫六院也就罢了。偏偏他自己三心二意,到头来却还想担着念旧重情的名声。
这样的情深,真真犹如一把钝刀,既不能给人以痛快,又叫人被人煎熬。
冯小小正想得出神,身边的阮雨霏可没闲着,“父皇。”
她做足了少女该有的娇憨惊惧难过,一双眼水蒙蒙地,怯怯伸手拉住天家衣袖,“雨霏有一事相求。”
周围抽噎的声音静了几瞬,擦拭泪珠的帕子也都停了下来。天家微微皱眉,“何事?”
阮雨霏却是不怕的,她跪直了身子,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才楚楚可怜道,“还请父皇莫要送六妹妹去和亲!”
话毕,那眼泪珠噼里啪啦便从腮边滚落,哀哀又怜悯地看向身侧还愣着神的冯小小。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也齐齐望向了俯身跪着的小兔子。
裴衡止后背一凉,攥紧了手指。后宫不议前朝之事,阮雨霏就算再没有规矩,也该有些眼力见。
天家瞧着温和,心性却是别扭冷硬。便是姑母,与他说话都需避忌三分。
裴衡止不动声色地往冯小小身侧靠了靠。
“和亲?”天家微微含笑,“这是谁与你说的?”
“父皇。”阮雨霏委屈巴巴地摇摇头,“雨霏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担忧六妹妹,她刚刚及笄,性子又内敛,听到这样的消息定然害怕。”
“故而雨霏才大胆向父皇寻个确切。”
这一番话,里里外外都透着关怀,却又将她的这一冒失行为,偷换成了被人唆使。
“你倒是心善。”天家冷下脸,“就是规矩差了些。你既进了宫,便与过去的布衣百姓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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