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斜,无数墓碑沉默以对,空谷荒凉,地面上墓碑的影子拉长了一些。
丰子安长长地吐了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道:“你我相识未久,突然跟你说这些话,是否显得有些矫揉造作了。”
“只是,这些话,我不能跟其余将士说,也不敢孤身对着这些墓碑说,又不愿意在离开之前都找不到机会说出来。”
他不等方云汉回答,惭然低头,拱手施礼,“也只有方先生是不合适的人中最合适的一个。多谢你能听完。”
方云汉靠近了两步,目光落在前方空处,视野囊括许多坟茔,对身侧的丰子安说道:“你是怕自己以后会忘掉这段伤心的情绪吗?”
丰子安悠然说道:“也许是吧,其实我也搞不清我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方云汉道:“人不能被伤心绊住脚步,但我可以教你牢记这段伤心,带着今日的感怀一起向前。”
“哦?”
丰子安转头,一根手指就轻轻的点在他眉心。
那是方云汉左手的食指,指尖冰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分凉意,使得这一指具有一种清新涤尘,振奋精神的效用。
丰子安被这一指点中,只觉连日以来积累下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反复起伏的情绪也暂时归于清净,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一刻,他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像是被清水洗过,耳中听到的,缓缓流入心田,盘亘而不忘。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山字经上修行,妙谛正在眼前”
字字句句,如珠玉滚落,让人铭记的同时,又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悠然忘我,不知寒暑晨昏。
枝头零落的几片枯叶也吹落,风声卷过墓碑,一片叶子擦着丰子安的耳朵,落在他的肩膀上。
耳朵上的一点触感,让他偏头避让了一下,睁开双眼。
丰子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闭上了眼睛。
而本来也在这片谷地中的方云汉,已杳然无踪。
环顾四周,不见人影,丰子安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听过的那一篇奇异的经历历在目,甚至回想起了在自己失神的时候,方云汉离开之前说的那句话。
“读经铸箭,昼夜不舍,以后,你才有机会避免更多的悲伤。”
低声的重复着那句话,丰子安伸手,把自己肩头那片枯叶摘下。
他低头看着,拇指松开,让枯叶有些不稳的停留在中指上。
“读经铸箭。”
他望着那片叶子的眼神逐渐专注。
嗞!
枯黄干燥的叶子发出轻微的碎裂声,从丰子安中指接触的地方开始,凭空多出了许多裂隙。
而后,“啵”的一声轻响,落叶化作一小股昏黄粉尘,从指尖上飘散。
丰子安脸色一白,眼神却浮起了一抹清亮,光彩夺目。
他转过身去,对着万千林立的墓碑深深一拜,脊背挺直的离开了这片山谷。
彼时,方云汉已经出了山林,回到了铁衣城中。
当日参与伏虎镇一战的主要人员,若有伤损的,都被安置在将军府内,方云汉回来之后,召来一个侍女,问了几句,就向刘青山他们那群人所在的院子里走去。
说来也巧,方云汉进入那个院子的时候,其他七个年轻道士都不在,只有刘青山坐在院子里的石亭下,捧着一杯参茶,细饮慢咽。
这老道外表没什么伤势,但内伤不轻,面如金纸,眉尾散乱,即使正在喝茶,也能看出嘴唇有些干裂的迹象,唇无血色。
而且他还心不在焉,连方云汉面朝着他走来,也未曾发觉,只是机械性的重复着啜饮的动作。
“道长,那杯茶已饮尽了。”
方云汉止步于凉亭石阶之下,看了数息之后,提醒了一句。
刘青山惊醒,见是他来,忙放下茶杯,道:“方会长来了,快请入座。”
方云汉入亭,坐在刘青山对面。
刘青山提起茶壶,看见桌上只有一个杯子,就准备召侍女去取杯。
“不必劳心。”方云汉摇手制止,让那个侍女退出去,微笑道,“我来,只是有几件事情想向道长请教。”
刘青山也是笑的一脸慈和,道:“方会长请说,贫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方云汉说道,“道长是否知道那风吹休的来历。”
一听到那个名字,刘青山神色肃然,道:“实不相瞒,那人是我们故乡一个恶名昭著的大魔头。”
他解释道,“贫道等人,是来自海外一无名群岛,在那里,有一个名为七杀教的教派,风吹休就是当代的教主。”
刘青山的态度好的出奇,不等方云汉继续询问,又道,“还有,这七杀教与其余五大门派,合称魔宗。”
方云汉道:“魔宗?”
“是。”
刘青山发出一声冷笑,道,“我们那里的人,因为忌恨他们残毒恶劣的行径,称之为魔。他们却自称,悖逆主流者、不受世俗目光约束者,才为魔之正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私自利,践踏道德。而深红色的六叶莲花,正是魔宗的印记。”
“哦。”方云汉意味莫名的笑了笑,道,“听起来,道长的故乡虽是岛屿,也有一番波澜宏阔的局面,只是,大齐与西大陆之间的交流,都已近千年,船队远扬四海,怎么从来未曾听说过有众多高人、魔头活跃的群岛?”
刘青山叹息道:“应该是我们那里太过偏僻吧。实际上,我们八人也是遇到海难之后,漂流到西海一带,现在连我们自己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线了。只是不知那些魔宗的人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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