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祭坛位于萧家所在地域的最西面,与东边的后山禁地俨然呈拱卫之势,祭台主杀伐,禁地主泽被,暗合阴阳相生之势,将夹在其中的萧氏腹地牢牢保护在内。
萧家一如记忆之中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毫无外界所传言的隐士家族应有的清幽宁静之感。
“师尊,你看,这便是萧家。”萧清毓的目光似嘲讽又似悲悯地落在沿途的楼宇之上,唇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整个萧家,唯独族长的居所,”说到这里萧清毓不自觉地顿了顿,语气亦冷肃几分,“也就是我那无良父亲的居所,是于隐匿于幽竹之中的所在。”
在他记忆尚未复苏之时,于玉中幻境之内曾经窥见的那自林中木屋里走出的白衣男子,正是他的父亲。
……手执玉箫,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父亲。
“师尊,”萧清毓忽而转过身去,直直对上了楚浔满含担忧的眼眸,“这世界,也唯独师尊一人是待我好的了。”
楚浔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回答他这一句话,只能无声地将他的手握住。
这是他于千年前筹谋的路,他曾算尽了一切,只是不曾算计身边之人的心。
他这众叛亲离、天煞孤星的命格,说到底也是因自己而起。
“师尊想什么呢,”萧清毓指尖在楚浔紧拧的眉心之间轻轻一点,语气轻快,仿佛两人即将直面的,并非生死危机,而是一次再轻松不过的出游,“眉头又皱起来了。”
楚浔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握紧了萧清毓的手腕道:“毓儿,我们一起去暂避一下好不好,这萧家,待你我功力尽复再来也不迟。”
然而萧清毓只是摇了摇头,直白地拒绝了楚浔委婉的提议。
楚浔不知萧清毓为何忽然表现出这般积极主动的姿态,连自己的话也不听,这太不像平日里的他了。
“……好,”楚浔默不作声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嗓音干涩道,“你既意已决,为师自当与你同去。”
而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的人,一贯温和无害的眼里,飞速闪过了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萧家地域广博,纵然两人脚程不慢,赶到祭台之时,也已到了祭祀中至关重要的那一环节。
献祭人牲。
所谓人牲,便是以活人为祭,剜其血肉、斩其头颅、碎其神魂,抽取其身上气运,化作萧家万载繁荣的一点养料。
十五年的人牲是萧清毓,彼时的萧清毓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幸而才刚刚开始被人放血,便被母亲救走。
而今台上空无一人,可想而知,那人牲,必然便是初到此地的萧清毓。
十五年前的逃离,到了今日,便是了结之时。
萧家上下,数百口人在萧清毓靠近祭台的第一时间,便将目光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那眼神里的恶毒和贪婪毫无掩饰地暴露人前,配上祭台上那把锋锐无比正闪烁着刺目寒光的大刀,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楚浔心中大骇,面上却是一贯的无波无澜。
他心中已然乱成一片,完全无法参透天道究竟在此事中,掺和到了何种地步,才能叫二人才刚赶到祭台附近,便到了祭祀人牲之时。
楚浔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天。
天空依旧无往常一般宁静,但远处已有一片阴云正在飞速聚集,一旦遮蔽天幕,便要将一切的光明尽皆掩抑,下起一场瓢泼大雨。
“……要变天了。”楚浔喃喃道。
萧清毓站在他的身前,毫无惧色地面对众人怨毒的目光,他神色泰然甚至隐含居高临下的藐视之意,冰冷的眼神环顾四周,似在看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周身突然攀升的气势让楚浔恍惚之间,以为是千年前那声名赫赫的碧桃仙君,已然重临了人间。
“孽子,十五年前叫你逃了,今天必然不会再叫你逃了!”为首的白衣仙修傲然开口,语气轻蔑,望着这个不过金丹修为的儿子,本该十分不屑,但不知为何,在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桃花眼时,竟隐有一丝胆寒。
这双眼睛实在太过熟悉。
那曾被他欺骗了感情骗走一身气运的桃花仙子,有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
……她、她不是死了吗?
祭台之上,众人皆是一动不动,仿佛同时被梦境魇住一般,无一不是睁大了眼,怔怔地愣在原地。
“闭眼,师尊。”萧清毓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似一缕幽魂一般飘到了楚浔耳边,语气轻柔恍若梦呓,楚浔刚要抓住他的衣摆,萧清毓便又化作一阵风飘到了远处。
“不可!”楚浔低声喝道,“毓儿,你疯了!”
“我没疯。”萧清毓眉目冷淡,唯独在看向楚浔的时候多了一丝温和。
方才他那一句话,楚浔已知道了他的想法,顿时恍然他为何那般笃定地到了此处。
此法一出,的确并无失手可能。
只是……
“又师尊在,弟子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萧清毓以手蒙住了楚浔的双眼,轻笑一声道,“师尊必然能将弟子唤醒的,不是么?”
他咬字显得有些含混,语气里勾勾缠缠,若非楚浔早有防备,险些就要着了他的道去。
“师尊虽常常不信我,我却是向来相信师尊的。”
gu903();楚浔心中蓦然一痛,心知他已下定了决心,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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