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岛村迁居至台东镇,崭新的居住环境给人们带来许多惊喜。但是,胶澳总督府为台东镇的居民制定了严格的环境与卫生要求。门口不能堆放杂物,垃圾定点放置,污水不能随意泼洒由下水管道排放,粪便集中统一处理,养狗要办狗证交狗税,等等。
这些约束,让大多数老青岛村人很不适应。可以种菜养花、养鸡养猪、夏日无花果树下纳凉的农家小院没有了。连水井也没有了。德国人在海泊河建立了自来水厂,经过免费的试用期,1904年,德国总督颁布法令,开始缴纳水费。每吨水价2角大洋。在村子里生活了千百年的中国村民,第一次听说吃水还要交钱。
丁周氏并没有意识到,从青岛村到台东镇这一小段路,她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的本质意义发生了的变革。丁家已经完成了从村民到城镇居民的过渡。胶澳总督府对台东镇的定位,是劳工区。这里的居民,被历史和时代无情地塑造。每一个人都必须适应由中国乡村自给自足小农经济的村民形态,向自食其力的产业工人形态嬗变。她只知道,在台东镇居住和生活不比青岛村,处处都需用度开销。为了节约用水,省下一点水费,丁周氏只好把脏衣服拿到河边来洗。
听到台东镇巡捕房的巡捕去了丁家的消息,洗了一半的衣服,被丢在海泊河边。丁周氏托着断了骨头的伤手,火急火燎地往家赶。
穿过台东镇市场,再拐过一条街就能看到家门。熟识的乡亲邻居围上来,尹婶快人快语地告诉她,洋巡捕那伙人已经走了。台东镇巡捕房没有抓走任何人。丁周氏听了心下一宽,立时觉得伤手剧痛难忍。一路小跑回来,人已精疲力尽,若不是两侧都有人扶着,她一定会瘫倒在地。
街角,剃头王师傅正给客人刮脸,他高声吆喝新收的小徒弟去送信。富贵爽利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他冲进章家,扯脖子一嗓子,吓得屋里人一激灵,还没等章老先生出来问问情况,富贵已转身去了丁家。一进丁家院,又是一嗓子,丁永一赶紧从书房来到院中。偏偏这小徒弟和王师傅一样,也是个爱说故事的,话里话外显得急切又夸张,听上去人已危在旦夕。丁永一心中这一惊,比刚才洋人巡捕造访更甚。
丁永一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院外。正好,章老先生也急步出门。二人撞了个脸对脸。自那日不快之后,两个人互不理睬,都不肯向对方低头。富贵在前面引路,章禹莲也追出门,几人一起向台东镇集市方向迎去。
章老先生小心接过伤手,是骨断了。腕关节外伤后,鼻烟窝部位凹陷消失,提示其肿胀,说明伤势严重。丁周氏顾不得伤痛,不住地追问巡捕来家的缘由。章禹莲和她爹一左一右,搀着婆婆去了章家,丁永一也只好跟进门。
丁永一担心她的伤情,好言劝慰,“不必担心!不关廷武的事,都是他那宝贝外孙!”
争孙子时,便是跟着你姓丁,一切都要听你老茶梗子的。淘气闯祸了,便成了我外孙。这是怎么个话儿?章老先生重重哼了一声。
“国毓?”丁周氏没想到。
“大事不大,小事不小!”丁永一心里着急,在背后推了亲家一把,不言不语地催促快点进屋疗伤。章老先生回首瞪了丁永一一眼,还是不吭声。
进了章家,丁周氏不住地追问。丁永一扶她坐下,缓缓地道:“问的都是一些孩子们调皮捣蛋的事!屠宰场的小牛被放走了!俾斯麦山脚下东大营新修的冲水厕所,被堵上了!前几天,又闯进了炮台工地。这些事咱们一概不知,如实回了,巡捕房的人便走了!”
“巡捕说是国毓干的?”丁周氏还是很担心。
章老先生留意听着。
“那倒没有,娘无需担心。”章禹莲宽慰婆婆道:“巡捕此来并非拿人,想是一为巡察,二来督促严加管教。”
“那就好,不是来拿人的就好!娘都被吓怕了!”丁周氏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光绪二十三年,那会儿咱还住青岛村,老衙门的人来拿廷执,你受惊早产,生了国毓;辛丑那年雨浇春,咱们搬来台东镇,洋兵骑马带队地闯进家门抓廷武,连带着国毓也下了狱。你连惊带吓又早产,生了国郡……娘怕是魇着了,是再也听不得‘巡捕来家’这话的!”
丁永一恨铁不成钢地说:“若不是巡捕找上门来,咱们还被继续蒙在鼓里。再这么胡闹下去,只怕迟早会出大事!”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