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日,杨重梧看不到三秋桂子,也不见十里荷花,可西湖自来有“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之说。他放眼望去,莫说游人,连鸟都似乎怕冷,也见不到一只。
天云山水,上下一白,如亘古沉寂,静若处子,两岸烟柳,如罩白纱,尽显风姿。湖面结有一层薄冰,若有若无,薄如蝉翼,微风吹过,偶有清脆碎裂之音。白堤上,雪柳霜桃,银装素裹,挂有一些小冰柱,阳光一耀,闪闪发亮,杨重梧仿如置身仙境。
雪早已停,杨重梧漫步断桥,石桥冰雪初融,栏杆显露,而桥的两端,依旧白雪皑皑,桥面若隐若现,似断又非断。
看到如此胜景,杨重梧赞叹连连,记起南宋王洧写的“望湖亭外半青山,跨水修梁影亦寒。待伴痕旁分草绿,鹤惊碎玉啄栏干。”正是说这断桥的,遥望孤山,如铺琼砌玉,晶莹剔透,冷艳绝伦。
过了断桥,走上白堤,积雪未融,有几行浅浅脚印,看来这雪中西湖,尚有同好之人。走到孤山脚下,隐隐听到前方传来琴音,杨重梧驻足,凝神静听,随音拍节,听得“雪飘零,风严凝,寒天滴水成冰。急雪寒风,两无相让战输赢。空中碎玉,轻听坠寒声。”
琴音弹的是古调《白雪》,颇是应景。琴声悠扬,杨重梧仿见涓涓细流,汇集成川,流水潺潺,渐行渐远,待杳不可闻时,琴音忽寒,若雪舞红梅,风过冰松,漫天碎玉,晶莹夺目......待听到“身世冰壶天地阔,人间俗态都消破。高歌闭门,最称袁安那卧。调来白雪阳春,信是曲弥高而寡和。叹人生能有几何。”琴音袅袅,空蒙不见。
杨重梧情不自禁,抚掌大赞:“好琴!”待两字出口,惊然而觉,不由面红耳赤。再往前走一些,杨重梧看见,在孤山脚下的一座亭子中,有两女一男三人,那个男子膝上横着一具瑶琴。
杨重梧快步上前,朝那男子一揖到地,惭声说道:“先生抚琴,真是神乎其技,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时忘形,惊扰了先生,请恕小子不恭之罪。”男子淡淡一笑,摆手说道:“不用客气,小哥请起。”
杨重梧直起身来,见这弹琴男子,约莫四十几岁,长眉凤目,国字脸庞,嘴上留有浓黑髭须,面含微笑,整个人看起来淡定从容,有如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待得笑容一敛,眉间眼角,不怒而威,肃然有王者之气。
弹琴男子也看了他一眼,道:“小哥看来也是深通琴理之人?”杨重梧忙回道:“先生面前,不敢说这个通字,只是这曲《白雪》,小时候曾听父母弹奏过。”那人说道:“哦?小哥尊姓?”杨重梧道:“不敢劳先生动问,小子名叫杨重梧,还未请教先生的尊称。”
那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我姓段,你一直叫我先生,那就叫我段先生好了。”接着,他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女子,对杨重梧说道:“这是我的夫人,这是小女。”
杨重梧见这母女二人长得极像,都是肌肤胜雪,双眉修长,瓜子脸儿,姿形秀丽,容光照人。夫人穿了件淡紫绸衫,看来四十不到,面上略有岁月风霜,举止端庄,颇显威仪。小姐可能二十一二岁年纪,身穿一件淡黄织锦的皮袄,用一条绿色丝带轻轻挽了长发,目如秋水,明艳不可方物。
杨重梧忙向二人施礼,口中说道:“杨重梧见过夫人,小姐。”夫人微笑点头,那段小姐敛衽还了一礼。
段先生让杨重梧坐下,杨重梧见那瑶琴古纹斑斓,想来应是年代久远之物。段先生见他看琴,便笑道:“杨小哥家学渊源,不妨试抚一曲,让我等聆听清音。”杨重梧脸红道:“晚辈有九年不曾弹琴,只恐贻笑方家。”段先生又笑道:“不妨事。”便把瑶琴递给了他。
杨重梧双手接过,调了调弦,左手捻弦按节,右手弹了起来,他弹了的是《阳春》。他生性聪颖,父亲是此道大家,一有闲时便教他抚琴。然而,他已九年未碰琴弦,初时指法略显生涩,可片刻之后,琴韵便显青天一碧、行云流水的空阔意象。
一曲奏罢,杨重梧说道:“献丑了。”段先生笑道:“指法倒也罢了,琴为心声,少年人弹琴。有此气象,已很了不起了。”杨重梧未及回答,听到一阵脚步声,见白堤之上,有一人急奔而来。
他凝目细看,大喜过望,走到亭子外面,高声呼道:“石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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