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琢玉一边把盆子端远,一边道:“孩儿身为父母官,自然不能贪图享乐,有些事该亲力亲为,更何况府上人手不够,便自己洗了。”
老妇人笑了笑,不是信了还是没信:“倒不像你说的话,那你好好洗吧,娘去佛堂念经了。”
公孙琢玉暗松一口气,后背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娘,您一个人不方便,找个丫鬟扶您去,”
说完对着院中喊了一声:“来娘……啊不,快来人,把老夫人送回佛堂去。”
公孙琢玉一波三折的把裤子搓干净,然后挂上晒着了。原想回屋里再睡个回笼觉,但已经睡意全。他慢半拍想起今日杜陵春似要押送叛党回京,怎么也该送一送,人备下车马,去了昨日的别苑,然而谁曾想扑了个空。
“大人来晚了一步,”留在别苑看屋子的丫鬟道,“今早司公便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启程离开,估摸着这个时候,已经出了江州地界了。”
公孙琢玉想怎么就这么走了,他掀起门帘,盯着丫鬟问道:“司公没留下么话?”
说好的提拔他呢?说好的带他去京城做官呢?就这么走了?
大渣男!
丫鬟被他看的有些脸红,用袖子掩着脸摇头:“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却没说杜陵春今早从屋子里醒来,不为何,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阴着脸的模样相当骇人。屋子里的摆件花瓶一应砸了个干净,还罚了好几个奴仆。
满府的人噤若寒蝉,胆子都快吓破了。幸而大丫鬟荷解释说昨夜一直是公孙琢玉陪侍在旁,这才勉强压下几司公的怒火,否则不又有多少人要丢掉命。
公孙琢玉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中限惆怅。司公的嘴,骗人的鬼,昨还喝醉了酒信誓旦旦的说让他入主内阁,平步青云,一个晚上而已,溜的比谁都快。
算了算了,还是怪自己太单纯。
公孙琢玉放下帘子,用折扇轻叩车门,对石千秋道:“大师父,回吧。”
石千秋扬起马鞭抽了一下,好奇回头看了眼,却见公孙琢玉靠在里面,一副蔫了吧唧,委委屈屈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大人这是做么,瞧着像让人欺负了。”
公孙琢玉长叹一口气,只说了五个字:“遇人不淑啊。”
以为是前途量,没成想现在真的前途亮了。
#杜陵春大渣男#
石千秋已经习惯了他整神神叨叨的模样,一边驾着马车往回赶,一边道:“大人何必做女儿情态,男子汉大丈夫,有么看不开的。”
公孙琢玉目露忧伤:“你不懂。”
石千秋:“……”
他们驾车一路驶回了府衙,公孙琢玉刚从马车上下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下意识看去,却见一名身着黑衣的佩剑男子疾速策马而来,最后一拉缰绳,吁的停在了自己面前。
赫然是杜陵春的贴身侍卫吴越。
他骑于马上,勒住缰绳道:“公孙大人,家主人有话带给你。”
公孙琢玉下意识抬头:“么话?”
吴越沉声道:“鹤生于九皋,凤栖于梧桐,公孙大人既已择良枝,便不可再改。他日再聚,便是子脚下,早些做好准备。”
语罢往他怀中扔了一个锦盒,用力一夹马腹,疾驰而去,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公孙琢玉条件反射接住盒子,然后用袖子挥了挥面前扬起的灰尘,想“他日再见,便是子脚下”,难道是说杜陵春提拔自己入京?!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锦盒,打开一看,却见是一块黑色玄铁所造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偌大的“杜”字,竟是杜陵春的私人腰牌。
石千秋在旁边看着,恐那盒中装了暗器:“大人,这是何物?”
公孙琢玉拿着那块腰牌,意有所指的道:“若持此物,能在京中横着走,自然是好东。”
#杜司公绝好男人#
#不接受反驳#
而在城郊五里外的地方,一队人马正在飞速前进,吴越一路追赶上大部队,而后对马车里坐着的人低声道:“禀司公,话已带。”
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露出杜陵春那张阴柔的脸,神情略显阴沉——
大抵是因为清晨发了脾气的缘故。
杜陵春面表情:“他可曾说么?”
吴越:“……”
吴越好像没等公孙琢玉说话就策马离开了,他低头,攥紧缰绳,干巴巴的道:“公孙大人瞧着很高兴。”
杜陵春冷笑一声,放下帘子:“他倒是高兴了。”
杜陵春想起自己清早起来时,衣衫不整的模样,头依旧一阵名火起。除了恼怒,还有不安,惊恐。他不确定昨公孙琢玉做了些么,又看了些么。
他只记得有人隔着被子抱着自己,待了很久很久……
队伍行驶得太快,江州城被遥遥甩在身后,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只有道旁黄花开得正好。杜陵春掀起帘子,看向外间,若有所的垂下眼眸。
公孙琢玉,他们很快还再见的……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公孙老大人已经故去多年,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唯他长埋于地,以死亡与时间带来的改变相抗衡。
公孙老大人一生清贫,埋骨之地自然也不是么风水奇佳的好地方,仅仅在荒山上择了一处较高的位置,立了一块还算体面的石碑。
山路崎岖,马车行驶山脚便上不去了,只能下来行走。老夫人腿脚不便,却不让公孙琢玉背,只拄着拐杖自己走。石千秋跟在后面,拿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香烛等物。
他也是来拜祭公孙大人的。
公孙琢玉扶着老夫人,见她走的磕绊,忍不住道:“娘,背着您吧。”
老夫人摇头:“娘眼睛不好,每年也就这个时候能来看看你爹,不急,走慢些。”
公孙琢玉想她总闷在佛堂里,平常也没么时间出门,全当散了,便也应允。一路闲话。
老夫人问道:“周围都是田地么?”
公孙琢玉看了眼:“山脚下都是,山上不多。”
老夫人虽有眼疾,却目光慈祥:“希望老百姓今年都能有一个好收成,寻常人家,只求温饱,最是足不过。”
路上多碎石,走后面,就渐渐平坦了起来。老夫人似有所觉,忽然问道:“琢玉,你爹的墓快了吧?”
公孙琢玉想老太太怎么道,看了眼前方的墓碑:“娘,您眼睛是不是好了?”
老夫人摇头:“娘的眼睛一直瞎着,怎么好,只是眼虽瞎,却没瞎。”
说话间已经了坟前。
她摸索着伸出手碰了碰冰凉的石碑,然后一路往下滑,略过“公孙”字,又继续下落,最后停在“廉镜”字上,颇为爱惜的抚摸了片刻。
公孙廉镜,这是老大人的名讳,而他一生所为,也当的起这个名字。
老夫人叹息:“琢玉,墓碑旁可有杂草?”
公孙琢玉看了一圈:“娘,没有。”
老夫人没有再说么,在蒲团上跪下,往积满香灰的炉子里插了三根香,拜了两拜,才道:“琢玉近日出息了,丫鬟说破了两件大案,日后说不得也同夫君一般,受百姓爱戴。”
公孙琢玉对那句“受百姓爱戴”不以为意,他以后死了,肯定不像父亲一样委委屈屈缩在这个破山沟沟里,鸟不拉屎鸡不生蛋,谁还记得这个人。
包拯死前曾言,后子孙仕宦有犯赃者,不得放归家,死不得葬大茔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也。所以有“不肖子孙,不得入墓”的说法。
幸而公孙老大人不曾留下这样的话,否则公孙琢玉死了也埋不进祖坟去。
老夫人久不见公孙琢玉说话,看着远方,若有所的道:“琢玉,你爹虽对官场灰,可死时从未后悔他走过的路,你很聪明,只是娘不道你走怎样的路……”
公孙琢玉殷勤上前:“自然名留青史,不负娘的期望。”
“名?”老夫人轻轻盘着手中的念珠,“你和你爹不一样,你求的是纸上功名,你爹求的是安。前者仅存书卷,后者却活于人……”
她说着,摸了摸冰凉的石碑:“百姓还记得你爹……”
山上荒僻,杂草丛生,坟地周围却是干干净净的,一根野草都没有。香炉里积满了灰,说明时常有人拜祭,就连他们上山的路,也是越靠近墓地,便越走越平坦。
这上终有人逝去,而后被人遗忘。百姓嘴上不再念叨着公孙大人,公孙琢玉便认为他们正在逐渐忘却,殊不所有事都在用另一种方式铭记着、存活着。
他求纸上名,他父亲留的却是身后名。
公孙琢玉显然也发现了端倪,环顾四周一圈,有想辩驳,却又找不么话来说,便只得抿唇不出声。
石千秋烧了白烛纸钱,在墓碑前跪地抱拳,行了一个江湖人的礼:“大人千古。”
下山的路走的比上山轻松些,公孙琢玉却罕见的没有说话,沉默万。眼底短暂出现过一瞬迷茫,也许也对自己未来的路开始产生了犹豫。
但他趋利避害,好逸恶劳,势必是不可能做一名好官的。东家丢了牛,家丢了狗,他尚且能尽力一帮,但倘若有些案子涉及权贵,便有力。
公孙琢玉是一个自私的人,有时候大难临头,他只选择自己,顾不了别人,少了那份舍己为人的气度,显然与“清官”字相去甚远。
他陷入了考,十迷茫,想道自己以后该如何走下去,然而还未想明白,吏部传来的一份京城调令就将他砸的头晕目眩。
“陛下有令,命江州县公孙琢玉即刻前往京城,协理刑部破案!”
这是一桩牵扯朝堂要员的连环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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