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水期里的九龙江并不宽,水面不过四五十多米的样子,但是张贤却觉得走了很久,最深的地方没过了他的腰,当他浑身湿淋淋地爬上了对面的岸上时,看了看手上的表,实际上只用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但是也就是这么几分钟的时间里,却让他感觉仿佛是走过了一个小时。
此时,桥面之上依然响着突突的机枪之声,夹杂其间的还有很多志愿军战士们嘶声的呐喊,这是一个生与死的战场,那座高高的桥头堡,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魔窟,向四周扩散着死亡的腐气,无人可以捍动。
“哥呀,我们怎么爬上去?”熊三娃也上了岸来,后面跟着几名同样浑身湿透的战士,此时夜风吹过来,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哆嗦,但是谁也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体,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目标极其一致地集中在了那个耸立在河边桥头之处的桥头堡。
黑暗里,张贤小心而仔细地观察着地形,此时他们就在那个桥头堡之下,只是因为藏于桥底,并没有让敌人发现,他知道此时的爆破必须要一举成功,否则他们就会被敌人发现,再想来第二次,困难不知道要多了几重。他抬头望了望那个高大的钢筋水泥的建筑,分明看到上层四面的机枪口处喷出的火焰,不知道又有多少的同志们被这子弹打中。他的目光下移到了与桥面平齐的地方,隐约看出那是一道门,这些美国人把桥头堡的门开向了背向桥面和公路的方向,面对着九龙江,却给了他们一个可乘之机。只是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干涸的河床,离着上面的地面还有近两米的高度,而在这边的河岸为了护桥,却是用大石头筑成的直上直下的陡壁,刚才从河那面是跳下来,所以不觉得,如今却是要想办法爬上去,却又有些难度了。
“踩着我的肩膀!”张贤最终作出了决定来,当先的蹲下了身子。
“还是你先上去,我来!”熊三娃推开了他,自己蹲下去来当垫脚石。
“也好!”张贤答着,他还真得有些不放心,生怕先上去的人会搞出声音惊动了敌人。当下,踩着熊三娃的肩膀,熊三娃缓缓地扶着石壁站将起来,两个人的高度已然高过了地面,张贤费力地爬了上去,正在桥头堡边上的阴影里。
如法炮制着,熊三娃第二个爬了上来,接着又有三个人爬上来,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只好呆在河床上。张贤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人,包括他自己,此时共五个人上了来,他点了点头,端着枪悄悄地摸着墙边向那扇门走去,耳听着上面的机枪火力没有一点得停歇,借着桥面上的灯光,他看到了前面横在桥前的那些美国人的阵地,正有数十人趴在沙袋构筑的工事之后向对面不停地射击着,而前面他们来的地方,那个空旷的平地上,早已经躺着许多倒下去的志愿军战士们,有的可能已经牺牲,他都可以听到夏阳营长在嘶声的怒吼了,只是声音嘈杂,吼得什么却一点也听不到。
不能再有一点牺牲了!张贤想着,猛然一脚,踹开了这个桥头堡的门,这扇门本来就是虚掩着,这个时候只听到咣当的一声,想来肯定着实吓到了里面的人。在门被踹开之后,张贤随手一枚手榴弹丢了进去,听到里面“轰”地一声爆响,在烟雾还没有散尽的时候,便冲了进去,端起冲锋枪就是一阵扫射。熊三娃与后面的战士们也跟着冲了进来,熊三娃手里面早就握着一枚手榴弹了,烟雾中听到上面有很多人咳嗽的声音,想也未想,拉开弦,从楼梯上把手榴弹扔到了上面,于是爆炸声再一次地响起来,立时,这个桥头堡上面的机枪声便哑了起来。
“冲上去!”张贤大声地命令着,端着冲锋枪踏上了楼梯,凭着感觉摸到了楼上,刚刚到达二层,便听着风声响起来,他身不由己地便是一闪,只听到“砰”地一声,他身边的墙被什么东西撞掉了一大块墙皮,他不及定睛看时,便觉得有人已然抱住了自己的腰,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候,便被人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冲锋枪也被丢到了一边。那个摔倒他的人当先地去抢着掉在地上的枪,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得“哒哒哒”的一声枪响,有人已然重重地倒在了张贤的身边。张贤的反应也很快,顾不得身上的痛,一个滚躲开了紧跟而来的一梭子子弹,抓住了自己丢在地上的枪,顺手回身向刚才偷袭自己的敌人打出一梭子子弹,听到“啊”地一声惨叫,显然是有人被击中了。到这个时候,他才蜷缩到了二楼机枪口边的一处角落里,随着烟雾的渐渐散去,借着一闪而过的探照灯的灯光,他才看清,刚才救下自己打死敌人的正是熊三娃,他也上了二楼来,如果慢了一步,可能自己便会成为敌人枪下的鬼了。他再看看那个被熊三娃打死的美国兵,此时这个兵的尸体就在自己的面前,只见他满脸得血迹,尽管如此他也可以看出来,这是是一个壮硕的黑人,个头大的好象一头牛,他头上的钢盔一边瘪了起来,想来刚才便是他用着头撞击自己,却撞到了墙上。
二楼的空间并不大,刚才被手榴弹袭击已然死伤了几个人,最后一个人又被张贤干掉了,此时却静得可怕,因为楼上并没有灯,所以四下里还是一片得黑暗,偶尔会有一晃而过的探照灯,从射击**进来,把整个空间扫上一遍,但是里面的烟尘还没有散尽,张贤也好,熊三娃也好,都不敢过于大意,搜索了一遍,认为已经没有和活人,这才放下了心来。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又听到了楼下的交战的枪响之声,楼下面,看来还有敌人存在,正与另外三个没有上楼来的同志交火。此时这个时候,张贤与熊三娃已经顾不得楼下的战斗了,他们听到了熟悉而亲切的冲锋号声,那是第二连终于发起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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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拂晓时分的时候,战斗终于结束了,为了夺下这座堪当咽喉的桥梁,第一营付出三十多人牺牲,一百多人负伤的惨痛结果,最终击毙的是美军守卫这座桥梁的二十多人,打伤了几十人,而他们守卫这座桥的这个连,除了有一个排的兵力逃走外,其余的人尽数做了俘虏,当这些美国人看清楚俘虏他们的并不是**人民军,而是操着中国话的中国军队时,那份惊愕就好象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张义带着大部队随后赶了过来,只是由于他们的任务还很紧张,他带着团指挥部的人看了一下敌我双方争夺的这个桥头堡,点了点头,对着夏阳十分满意地拍了拍肩膀没有再做别的表示。第一营虽然是在他规定的时间内夺取的桥梁,但是自身也伤亡不轻,他只能安排第一营稍作休整,由第二营作为先锋,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龙城里地区,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要打了一场阻击战,阻止敌人向云山方向上的增援,以便友军能够全歼云山城被围的敌人。
第一营一边打扫着战场,一边紧急地与后方赶过来的敌工部和后勤部、随军医疗队做着交接,交接的一方面是俘虏,一方面也是自己的伤员。夏阳心急如焚,他知道张义给他的任务他完成的并不好,张义在拍着他肩膀的时候,正因为没有说一句话,才让他觉得自己有如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觉得有些亏心,毕竟第一仗就损失了一百五十多号人,这对于他们营来说,损失也太大了,他们这个营满员也才五百多人而已,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窝囊了!
如果夏阳知道后面所发生的战斗有多么得惨烈之时,也许就不会有这种的想法了!毕竟从内战胜利的光环中走过来,大家都还没有经历那些令人痛不欲生的失败!
看着一个个被抬过来的伤者,张贤的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他站在桥头伫立着,心下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其实很多人的伤亡是不必要的,一个有头脑、有良知、有能力的指挥官,应该作到的并不是指挥着士兵们去冲杀,去拼搏,去奋不顾身,而应该是怎么想方设法地为了完成任务来避免战士们最大的伤亡!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在死神的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凭什么士兵们的性命就不值钱呢?如果把士兵的性命看成了草芥,看成了自己飞皇腾达道路上的垫脚石,那么这个指挥官无疑是与杀人犯一样的罪行!不!是比杀人犯更加恶劣的魔鬼!
张贤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被俘的美国中尉,这个中尉就是被他蒙混过关、还与他握过手的家伙,其实这场战斗应该还可以打上一会儿,就算是桥头堡被攻占了,他们的阵地还在,他们手里还有武器,还有不少的弹药,坚持到天亮应该不是问题的。如果这个中尉真得象他们这样视死如归的话,想一想第一营里又将会死伤多少人呢?想到这些,张贤便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只是这个中尉却做了一件令他都感到有些有辱军人尊颜的行为,他第一个竖起了白旗,在沙袋后面举手投降了。张贤有些奇怪,后来问他原因的时候,这个美国中尉并不觉得自己无耻,反而是振振有词。他告诉张贤,他们已经十分尽力了,这时选择投降,就是为了保存士兵们可贵的生命!与其与对手拼个鱼死网破,不如活着将来还有可能回家与家人团聚!毕竟美国人有他们的军规:在没有武器,没有弹药的情况之下,可以投降;在没有吃喝,没有补给的情况之下,可以投降;在被包围,无法突围的情况之下,可以投降;在受了伤,失去战斗能力的情况之下,可以投降!西方人的人生观点正好恰恰是与东方人不同的,他们讲的是人性,讲得是人最基本的生存之道,说白了就是以人为本!而东方人呢?讲得却是精神,便是人死了,也要精神不灭,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鉴言。
如果将来真得有这么一天,自己也有可能面临是为了活命?还是保留节操的情况?自己又会怎样来选择呢?张贤不由得问着自己!可是问完之后,他又不由得一声苦笑,谈到节操,自己根本就没有权力来讲,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不也是一个隐姓埋名、只是为了生存的投降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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