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白瑞起得很早,不到卯正便已梳洗完毕。他穿好昨晚浆挺的长衫,理好头发,便出了房门。走至西角门,从一大把钥匙里拿了一把开了锁,抬头看见有四个婆子早等在那里。带头的那个慈眉善目,赔笑着叫了声:“大总管早。”白瑞点了点头,瞧见最后面的那个婆子脸生,便皱皱眉,问道:“张保家的呢?”那为首的婆子赶忙答道:“张保家的昨儿病了,烧了一晚上,今早起来人还虚着,我怕误了您的事,就找了吴嫂子来。”白瑞说:“白府可不是生人随便进的。”那婆子又道:“她是我表亲,前年白老爷摆寿酒的时候她进大厨房当过差,伺候大夫人的应嬷嬷认得她。”白瑞想了想,便问:“做事得力吗?”那婆子忙笑道:“得力,她力气大,做事又干净利索。”白瑞恩了一声,又微微笑道:“我是看在您老面上,这几年来是稳妥的人,所以相信你带来的人,这儿不比外头,一言一行都是有规矩的,须谨慎的好。”那婆子看了一眼后面,最后一个婆子赶紧站出来说道:“大总管说的是,奴才一定安守本分,决不违规越礼。”白瑞便叫这四个人进来,带着向东从外宅走到后院大厨房交给那里的总管杨喜,又对杨喜吩咐了几句,杨喜一一点头。正抬脚要走,忽又想起一事,转身回来叫住杨喜道:“上回你拿来的菜单里有一道是叫凤抬头的。”杨喜道是,又说:“说是凤,其实是上好的田鸡。”白瑞便说:“换了吧,或改个名。”杨喜抓抓后脑:“这是为什么?名字不都是几位大师傅取的,为了讨彩头的?”白瑞笑道:“怪不得前些天叫大太太训了一顿,你做事就是不会用脑子,也不打听打听这位新夫人的闺名,就胡乱往菜上扣名字,以后都不知怎么死的。”杨喜拍了拍脑袋瓜:“多谢大总管提点,您老就是见过世面。”忙打着秋千送出来。杨喜回到厨房,笑盈盈对这那婆子说:“于奶奶,好久不见,我老想着你弄的八宝饭,今儿可有口福了。”那于婆子啐了一口,笑骂道:“狗崽子,几日不见嘴越发贫了,你们这里什么没有,倒叫你想着我破灶子上的饭!”她对其他几个婆子派好了事,又说:“这府上好久没办喜事了,这新夫人一进府必散赏钱,到时候又便宜了你们这些猴孙!”杨喜撅撅嘴道:“得了吧,咱们能赏到些什么,这层层派下来的顶多是牛身上的毛,上回四小姐过生日,不但没赏还讨了顿骂。”于婆子道:“这又是为什么?”杨喜道:“我的好奶奶,您是没亲身经历过,哪能知道服侍这一大家子夫人小姐的难处。”于婆子一笑,又说:“这话说回来,今天进门的是老爷的第七位夫人了吧。”杨喜哼了一生,道:“可不是,一个个往府里娶,弄得鸡飞狗跳的,连大夫人都暗地里抱怨呢!”于婆子忙道:“罢了,你的嘴就是会乱说,我一路看这排场,可见老爷对这新夫人很上心。”杨喜嘻嘻笑道:“那当然,要是我也能得个名满省城的大美人作老婆,必也张红挂绿用八抬大轿子迎进来。”于婆子啐道:“就你这猴样,不好好训一顿,还给你找媳妇儿。”彼时厨房里的人多了起来,二人便各自去做事去了。
这里白瑞离了厨房,便沿外宅走回,到了垂花门前就瞧见几个婆子在喷水扫地。白瑞不敢贸然进去,只在门口等着。一盏茶的工夫后天已经大亮了,只见从正院里走出个嬷嬷,衣着体面,发暨整洁,迎着白瑞走过来,微微笑道:“大总管早。”白瑞亦笑回:“嬷嬷早,老爷起来了?”那嬷嬷道:“已经起了,梳洗了去东偏厅用早饭呢,总管这边请吧。”引着白瑞经一边的抄手走廊向东,穿过一扇仪门,又走了半盏茶工夫这才进了偏厅,轻轻带了门出去了。白令璩已用完了早饭,正站在里间让两个丫头服侍他穿朝服,看见白瑞来了,便问:“今儿的事都妥当了吗?”白瑞因瞧见有丫头在里面,料有女眷,便只站在外面房间,口中答道:“都安排好了,未時二刻七姨太在殷家上轿,申時初进西大门,然后行礼,之后老爷便去前面见客,晚宴一到酉時就开始。”白令璩问:“二少爷起了吗?”白瑞道:“奴才从前院过来的时候还早,没遇见伺候二少爷的人。”白令璩道:“告诉外面的人,叫二少爷起了就往外院去,我有话吩咐。”刚刚说好,里面厢房里就走出个妇人,笑道:“才刚月容来回,二爷已经在前头等着了,老爷放心。”白瑞垂首,恭敬地叫了声:“三姨太早。”那三姨太李氏高佻身材,凤眼修眉,虽年近四旬却不露疲态,穿着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白毛银鼠褂,身下是翡翠色的绉裙,浑然间的风韵尤存。白令璩这时已穿戴整齐,他的身体原本挺拔,过了四十之后已微微发福,不过叫剪裁合身的朝服遮去了些短处,领子在脖子处扣得很紧,使得脖子直直得立着,他十几年来已习惯了这种姿势,叫人看上去十分庄严。他的嘴角微微下弯,不轻易露出笑脸,一双眼睛不大,但透着威严和果断,含威而不露。这边李氏边吃茶边对他说:“老爷,澈儿已经长大了,前儿宫里头的敏公公还夸他呢,皇家的差事他都误不了,更何况迎亲这种事。”白令璩道:“给你染料就开染坊,夸他是宫里的人是给咱们白家面子,他是有点能耐,但要当好宫里的差使还要多多历练,回头敏公公再来,你别轻佻失了分寸。”李氏委屈道:“老爷也太小瞧我了,跟你这些年,厉害的本事虽不会,分寸我还是知道的,澈儿是我教出来的,自然也同我一样,虽然入不了老爷的眼,但也决计不会让白家丢脸。”白令璩手中拿着几本折子细看,不语。李氏又说:“自从老爷定下了殷家的亲事,我哪天不是随着大夫人忙里忙外,筹划应对,澈儿那里我也嘱咐了好几回,就恐出些纰漏,反正我怎么小心就是顺不了老爷的心,正是俗话说的好:‘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说到这里已有几分哽咽。白令璩抬头,皱眉道:“我不过白嘱咐嘱咐,哪来那么多话!”李氏不答,只呜咽几声,倒显得越发可怜。白令璩回头见白瑞早回避了,只得走上前来安慰几句,李氏又哭了几声方才止住,勉强笑道:“老爷快上朝去吧,若耗在这里误了时辰,我的罪过就真的大了。”白令璩一笑,这才出门。
白瑞瞧见白令璩出了门就紧紧跟着,他让后面的人慢行,见四下安静,就轻轻在白令璩耳边道:“老爷,昨儿在徽县边上的江里捞起了具尸首,赵锦堂来递话说模样很像黄津的儿子。”白令璩沉吟一下,道:“叫姓赵的去查清楚,如真是黄津的儿子,叫他直接递折子给圣驾,不必再来回我。”又走了几步,问:“韩广善的宅子还有人去吗?”白瑞道:“早没了,大白条贴在大门上,谁还会进去。”白令璩微微冷笑:“只怕有人还不死心,你没瞧见斩韩广善那天城门口那些守军的神色吗?百姓也跟着起哄,姓韩的还真是广结善缘啊。”白瑞道:“只可惜皇上仁慈,放过了他两个小儿子。”白令璩道:“那还不是叫陈公和屈大头力包,哼!那两个老家伙就会在皇上面前倚老卖老,你给我盯好了韩家的那两个小鬼,别叫他们又兴风作浪。”白瑞面有难色,不得不回道:“老爷,韩子巽和韩子离两天前已经失了踪影了。”白令璩脸色一沉,白瑞忙道:“小的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白令璩喝道:“当时怎么不回?”白瑞道:“小的看这两天老爷欢喜,合府又办着喜事,所以不敢惊动,只叫人暗地里去找,本想着这几天会有消息,谁晓得…”白令璩接道:“谁晓得就是找不到,你当他们一大家子人会平白无故消失吗?朝中暗施援手的人会少吗?韩子巽那么精明,你会是他的对手吗?你什么时候学会自作主张了?”白瑞身上渐渐起了一层汗,只得道:“是小的失职,要是找不回来,小的甘愿受罚。”白令璩冷笑道:“找回来做什么?皇上既然开口放过他们,我们还能拿着刀子向上赶吗?你去留心三皇子的人,如果他和韩家有往来就立刻来报。”白瑞道:“小的已经派出人了,还把内廷侍卫焦正换了,怕人疑心。”白令璩笑道:“总算你还有得力的时候。”又道:“还有八皇子,也派人留意。”白瑞道:“是。”二人已走进大门,大门上挂着大红色的缎子,风一吹过,盈盈地动着,门上贴着两个大红喜字,此时太阳已升高,阳光射在新漆过的大门上,照得那两个喜字分外扎眼,门下站着个年轻公子,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神情祥和,见到白令璩,恭敬地叫了声:“父亲。”随后又微笑道:“白叔早。”白令璩打量了下他,嘱咐道:“见了殷家的长辈要有礼貌,礼数上的事跟着你六叔。”白澈笑道:“知道了,母亲都叮咛过了。”白令璩笑道:“还提你母亲,一大早就属她最会闹事,我也不敢多教训你,你先去见了你母亲,再找你六叔去,不许吃酒,到了时辰就出发。”白澈一一答应了便去了。这边白令璩出了大门,早已有轿子等在那里,他回头望了一眼大门,止步不动,白瑞度量着,轻轻说道:“老爷,你不必为韩家的事挂心,现在连殷老都投靠你,他还是韩广善的妹夫呢,可见他们是气数已尽,那两个小的虽然能干,但都是毛头小子,气候未成,况且圣上对韩家已心怀芥蒂,再次起用恐怕是遥遥无期。”白令璩沉吟不语,转身上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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