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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数日,“旅游团”的众人分散开来,按照各自的兴趣,在马尼拉城以及周边地区开展了一系列的参观,联谊,以及视察等活动。
钱天使和曹太监两位当然是一门心思拉拢本地华裔,先后去涧内,滨南杜等华人聚居地方转了一圈。他们在来吕宋之前其实并没有把这里当作是大明领土,只是抱着“开开眼界”的心思而来。但在受到了当地华侨近乎于狂热的欢迎之后,两个人也都颇为感动。
老钱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已经隐约觉察到了短『毛』同意让此地并入大明领土的意图华人这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分明都是向着我大明朝的么,原来短『毛』是要借助大明的威望才能掌控住当地啊合着你们一方面对大明说这里是包茅献土,新开辟出来的疆域;一方面又拿咱大明当幌子去哄骗本地人,想要两头讨好?
若是换了个迂腐点的士人,这时候多半就跳起来指责叱问了,但钱谦益可没那么浅薄。几年来的宦海沉浮已经让他知道哪些是应该争的,而哪些则没必要。况且短『毛』向来推崇的“双赢”原则在这件事情上也正好可以用得所以老钱只是找了个机会,趁着跟老教授碰面的时候不经意提了提:您看这化外之地民风淳朴,那么多海外遗民又都迫切想要沐浴天恩。咱们是不是打个商量,允许朝廷派几个亲民官过来?不是想要干涉你们行政,只负责一些诸如教化,进学之类的事情,也好更多宣扬我大明天威。
这个要求已经超出了双方先前和约的内容,但老李教授是何等样人,只笑了笑便一口答应下来,而且他很大度的表示朝廷完全可以派遣正品县令过来。吕宋诸岛地方很大,琼海镇需要直辖的也就一座马尼拉城,除此之外,只要朝廷愿意在此地设立治所,尽可以派人履任——不单单是文官,武官也可以,琼海镇甚至愿意负责发放他们的官俸粮饷,一切都按海南岛上规矩行事好了。
钱谦益大喜,自古以来官府最差什么?——实缺啊中原王朝的科举制度能够源源不断产生官员后备军,只要不是开国草创阶段,任何时候朝廷中都会有大量候补官员在等着上任。自己为国家弄到一大块新疆域,那是青史留名的好事,但如果再能同时为朝廷新开辟几个当官的位子,那更是名利双收的大好事了。
当然,吕宋这地方距离中原稍微远了点,除一座马尼拉城外其它地方也实在有点偏僻荒凉,不过这一切在那些等实缺等的眼睛都发绿的老候补们面前根本不成问题。而且这几天参观下来,发现这边的生活相当平静安稳,就是有些土蛮也还不算太凶恶——按短『毛』的说法这边的土人都很懒,懒到连造反都懒得造,对谁统治此地也压根儿漠不关心。管你西洋人去还是中原人来,他们都不在乎。
然而此地物产却极其丰富,土地肥沃的让人吃惊。钱谦益亲眼看到不少当地人啥都不种,啥都不管,整天躺在树荫下睡大觉,肚子饿了就去附近树上摘点香蕉芒果菠萝蜜之类充饥——这样居然也能一直生存下去?而且生存的还不错。
跟他一起的那位曹太监当场就哭了——曹如意老家是陕西人,要不是以前他们老刘家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也不会把个好端端儿子阉割了往宫廷里面送。回想起陕西那边赤地千里,种什么都是颗粒无收,辛辛苦苦一整年到最后还免不了冻饿而死的凄凉与悲惨,再看看这边……能不哭吗
再想想看,即使中原久治之地,如今却又如何?——关外辽东不谈了,天启年间就丢了个精光,为此吏部放缺的签筒里都少了好些竹签子;陕西那边整天闹灾闹匪闹趟将,被派到那里的官员往往要先把遗书写好才敢上任;山西大同一带靠近草原,最近几年动不动就是边墙被破,几乎快成了蒙古和满洲鞑子的围猎场;云南福建是三天两头土蛮作『乱』;就连一向被认为京师左近的山东,前些日子不也被叛军闹得天翻地覆么
——相比之下,吕宋这边简直就是天堂啊。也就是传说中密林深处的食人族生番有点怕人,但当地居民大都表示他们也多半只是用这种传说吓唬小孩子而已,并没有人真正见过。
……钱谦益把这一切都仔仔细细写进了他的游记象他这种文人墨客到哪儿肯定都要留下一笔的。文坛上除了比才气,一个人的见闻是否广博也是很重要一环。钱谦益闲居乡里的时候就听说过一桩趣闻——在距离他老家常熟不远的另外一处小城江阴,有个叫徐弘祖的人,年龄只比他略小一些,但学问水平差得远——连童子试都没通过,秀才都称不上的白身士人,居然就凭着几篇四处游历的日记随笔,在文人们闲聊的时候也往往会被提上一句。
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他钱牧斋再怎么小心眼也不可能去跟个白丁置气的。可偏偏前几天乘坐琼海号大铁船过来的路上,与那些同路短『毛』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提起此事。人家却一听到名字就立刻询问那人是否有个称号叫“霞客”?在得到肯定地回答之后,有个短『毛』愣头青小伙子,记不清是叫郭逸还是叫王晨了……忽然没头没脑朝他冒出来一句:
“这个人以后可比您老要出名”
这句话当时差点没把老钱气得厥过去——自己堂堂两榜进士,东林魁首,虽不敢说已是一代文宗,在当今文坛却也没几个人能凌驾其上了,居然说他比不上一个白丁?
尽管后来李老教授过来劝慰他说那帮小伙儿不懂事『乱』讲话,那小伙子本人也过来道歉了,但钱谦益却始终耿耿于怀。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些短『毛』的见闻很古怪:有些常识『性』的东西他们不知道,但很多极其偏门,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却能如数家珍——而且迄今为止,只要能得到验证的,几乎全都正确,很少有错误。
虽然那小伙子说是自己讲错了话,但当时他一听到“江阴人”“喜爱游历”这几句话之后脱口而出的“徐霞客”三字名号却是分毫不错,说明他肯定是知道那个人的。可正是这一点才让钱谦益分外不爽。因为他已经逐渐觉察到——短『毛』所知道的事情,往往都是大事件;而他们所了解的人物,也多半都是些大人物,至少也是青史留名的那种。
难道自己在历史上的名气当真比不上一个白丁?钱谦益绝对不愿承认这一点,所以他现在也开始写游记了。包括每天的见闻经历,诗词随想,全都细细记录下来。打算回去之后编纂成一本集子,也算生平著作之一。
他才不信,以自己的经历之丰,见闻之广,生平宦游所到之处亦是天南海北,就比如这一次南来吕宋,大明历史上除了三宝太监以外还有谁比自己跑得更远?那个还要靠两条腿一步一步量地皮的徐某人能比自己强?
更不用说文笔才华,思想深度这些,那白丁更是拍马都及不上。他虞山钱牧斋早在第一次遭劾回乡时便确立了生平志向:此生不求高官利禄,只求将来青史之上能有自己的一个位置,但是这位置绝不能低
“舍我其谁”[]迷失在一六二九418
……昏黄灯光下,钱谦益一边低声发狠,一边细细在纸上书写。他的一漂亮之极,每一笔都是力透纸背,恰如他此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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