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大堂中央,一个看着四十几许,长发半白,背对着大门的妇人摆了摆手,带人过来的弟子便躬身退了出去,留下一个圆滚滚的老头站在门里好奇四下打量,待弟子退出去有一会了他才收回了目光。
“这地方确实精致……大山对你好吗?”
屋内陈设简单,正前方一个大大的武字写的苍劲有力,大字下则挂着一柄长剑,屋角处燃着的炭盆虽然熄灭了,但余温尚在,想来也是刚刚才熄灭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屋主无心打理所至。
妇人的身份呼之欲出,而老头赫然便是与林晨一道上山的老宋,宋道远。
听老宋的语气竟好似与易剑阁武宗宗主很是相熟,若是林晨在此,恐怕是要啧啧称奇的。
“‘剑帝’大人晋入极境,当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不知大人来易剑阁这等小门小派意欲何为?兵器对于你这种境界的人来说,当是可有可无的吧?”
妇人一袭干净利落的长裙没有旁的装饰,她转过头来冷冷地道。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风霜,但仍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华,可老宋却仍是看的莫名心酸,眼中感慨万千,万千话语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多年不见,洛妹妹……也老了。”
武宗宗主闻言忽而怒起,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捏紧了拳头高声喝道,“莲耶!送客!”
老宋赶忙摆手赔笑,“别别别,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再说了你不是让她去休息了吗……”
“你!”
“别生气别生气,咱都多久的老相识了,洛洁妹妹若心中不快,老哥这便给你赔个不是。”
“老相识……”听他这么说,洛洁神色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些复杂的神色喃喃的道,“我宁愿从来都没见过你。”
话音刚落,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缄默之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勾起了两人多少陈年旧事的记忆。
窗外落叶倏倏,屋里亦是萧瑟。
见得她如此,老宋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他虽然早已成了家,但年轻时惹下的风流债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忘记。
至于洛洁,当年的事情虽然已经彼此释怀,随风而逝,两人也有了各自的归宿,但每每想起自己在山下凉亭中傻傻的等了三日三夜,等来的却是一纸辞别,即使不再伤心,恼怒也是难免的。
“咳,那小姑娘叫莲耶?倒是个机灵的小丫头,怎的以前都没见过?”
洛洁长吁了口气,两人如今即是好友,倒没必要把关系弄的这么僵,遂收拾好心情接话道,“你我上次见面,子阳那小子才成年,现在他三十岁了。”
似乎不想让他太注意莲耶,洛洁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的大弟子身上。
“有这么久了吗?子阳啊……确实是个好小子,只可惜天赋差了点。”老宋摸着圆滚滚的下巴,想起剑台下呆住的男子,呵呵一笑道。
“你可没资格说别人天赋差。”
洛洁也是个护短的,果断的反唇相讥道,只是预想中宋道远的脸黑没有到来,反而传来了他开怀的笑声。
“哈哈,是了是了,论天赋老夫还不如子阳那小子呢。”
他笑的从容,然而这番言谈举止却真真的惊到了洛洁。
眼前的‘剑帝’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恶人,可曾经却只因为别人说了他一句天赋差,便与那人结了怨,那人是世家子弟,两人结怨险些累得乾坤剑阁和那武学世家全面开战。
虽然结果是两个年轻人摆下擂台,最后以不打不相识收场,他们也成为了挚交好友一道闯荡江湖,但同时他这个不可触的逆鳞亦为人所熟知。
随着他的名声越大,在他面前讲天赋便逐渐成为了禁忌,尤其是自那日娥之墟劫难之后,他的性情就变的越发乖张暴戾。
用江湖人时常提起的一句话来说,那是九霄宫主的成名之战,却也成了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什么天赋异禀,什么武学奇才。
什么勤能补拙,什么奇遇不止。
在她的光辉面前只剩下了黯然失色,随即通通化作了一道冲破云霄的剑光,消弭于天际尽头。
对宋道远来说,更是如此。
“你真的变了。”
她回过神来,平静地打量着他,平静地说着,好似是重新认识了这个数十年交情的胖老头。
曾经那个嗜剑如命的人,现在腰间却是空无一物的。
极境就真的如此神奇?足以让一个人完全改变?
注意到她的目光,老宋也多少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拍了拍腰侧淡然地道,“我以剑痴入武,却以止戈悟道,并非极境改变了我,而是我放下手中剑的时候,便成了极境,决意此生快活逍遥不被死物所累的,是我。”
“缘起缘落便是这天地至理,我与剑的缘分到此为止,从今往后江湖上少了个不知所谓的剑帝,却多了个自由自在的宋道远,岂不妙哉?”
忽然之间,洛洁看着眼前爽朗随性,哑然失笑的老宋,心中竟升起了些佩服的情绪,抛开名利,放下执念说起来简单,这世间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他放下了,也得到了。
他是真的不同了。
洛洁收拾起心情,正经神色,恭敬的一拱手,“宋老高见,洛洁受教了。”
“喂喂喂,咱们几十年交情了,你这模样我看的浑身难受。”
老宋不着痕迹的侧过身去不受她这一礼,随即真的身上发痒一般,怪模怪样的抓了起来。
“噗。”
见他作怪,洛洁忍俊不禁的掩嘴笑出了声,随即白了他一眼,方才的恭敬也不知跑到了何处。
“嘿嘿,这就对了嘛。”老宋摊开手咧嘴一笑,“想当年,我就爱逗你笑,你一笑起来胸口就颤的厉害,看的我……”
这老家伙口无遮拦的话没说完,洛洁脸色还没来得及变,远处忽而传来一道比洪钟还响亮几分的怒喝声。
“宋道远!你他妈这王八羔子在说些什么狗屁东西!?真当老子死了不成!!”
这污言秽语听的老宋肝胆俱裂,面色忽而大变道,“坏了,忘了何大山这货!”
说着慌乱的四下张望,随即便往一旁的窗户跑去,想是要从那钻出去。
“洛妹妹,你这决云之祸我有法可解,晚些时候再来相会,告辞!”
这便是武人巅峰,极境武者!?分明是来偷情被抓的奸夫吧?
洛洁惊异之余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不厚道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伸出了脚。
“哎呀!”“咚!”
一声惊呼过后,老宋一个踉跄像个球一样滚了出去,随即脑门便和窗户来了个亲密接触。
窗户纸本就薄弱,这一撞脑袋便撞破窗户钻了出去,偏偏身体太胖钻不出去,不尴不尬的就卡在了那。
老宋一阵迷糊,清醒过来的时候眼下正对着的是张怒不可遏的大脸,那搓个性的小胡子看得他眼皮直跳。
“咕咚……”
他咽了咽口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啊……哇,这不是大山哥吗,别,别来无恙?”
……
后来,根据《易剑阁传记·武宗》记载。
当时路过的某弟子看到器宗宗主何大山怒火中烧的冲进武宗宗主洛洁居所后不久,里面便传出了一道比杀猪还凄惨几分的惨叫。
那声惨叫真可谓是,惨不忍睹,惨无人道,惨绝人寰……以至于之后他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梦里,一个胖的像个球一样的男子卡在窗户里,鼻青脸肿的看着他,凄凄切切的质问他为何不来相救。
为此,这张略显可笑的脸成了他多少年来的梦魇。
直到许多许多年后,他下山历练时,偶然看到某个四五岁的林姓童子,一拳打在他那个胖胖的师父脸上,看着那个乌青的眼窝,他才终于醒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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