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照仿佛能够透过这千里时空,看见周梧高坐明堂上,他骄矜自傲、纤尘不染,抬眸淡漠地道:“为了彻底铲除乐玄,这些都是必须所付出的代价。”
文照面色平静,心中却早已掀起滔天巨浪。她一时觉得喉咙疼痛,一时又觉脑中眩晕,她嘴唇开阖,开始喋喋不休地念着一些自己也听不清楚的话,她眼前快速闪现周梧那张得意而骄矜的脸,耳旁却蓦地响起何朔同自己说过的话——“人死光了,休养生息数年后自然会再长一茬出来。”
“成大事者,需懂得割舍!”
于是,这千里沃土、遍地尸骸,都成了他们口中轻飘飘的“代价”,是被抛弃、被割舍掉的东西。
这些卑微的、可怜的小民,他们发如韭,头如鸡,他们是蝼蚁,是尘土,唯独不是人!
“凭、什、么?”文照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她抬起头猛然看向刘赐,那锋利如刃的眼神把刘赐也刺了一跳。可眨眼间,怒火消去,文照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刘县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文照说:“你方才所言,可否将其写下留作口供?”
刘赐拱手,“我求之不得!”
文照立即取来竹简和笔墨,找了块平坦的大石铺开,刘赐席地而坐,执笔正要书写,文照却又拦了一下,“刘县丞,我可以告诉你,此事干系甚大,牵涉到朝中高官显贵,我有意为这千万百姓昭雪,但一来我未必能成功,二来即便我成功了,你也未必有什么好处,甚至……甚至洛京中会有人来堵你的嘴、取你的命,你且想清楚。”
刘赐却只微微皱了下眉头,“那又有何妨?”他掷地有声地道:“我行此事,是因为我觉得理当如此,这逝去的数千条性命,受灾的上万余人口,他们理所应当有一个交代,纵然我死,那又如何?”
文照于是不再阻拦,收回了手。她亲眼看着刘赐写下这份证供,末了将笔一丢,咬破手指,按下血印。
文照收起这份重于泰山的竹简,向刘赐躬身行礼,“多谢刘县丞。”
刘赐起身回礼,“我亦拜托文君了!”
两人这厢事毕,文照便去寻找周棠。
大宁朝自有一套常规赈灾流程,什么粥赈、谷赈、以工代赈、减免税收,那都是人家玩剩下的,文照到了地方一看,粥棚已经搭好了,无数灾民正守在一旁巴巴地等着,军士们正在维持秩序,呼喝着让大家排好队。
周棠总揽全局,忙得脚不沾地,文照便暂且没提黄河决堤多半是他那歹毒兄长蓄意而为之事,带着刘赐跟周棠商量,让刘赐那帮弟兄们帮着搬运、火化尸首,同时进行消杀,完事儿了该给粮给粮,该给钱给钱,周棠自然一口答应。
此时的人们讲究入土为安,但也知道洪水过后,如若处理不当,会有爆发瘟疫的危险,因而众人虽心有戚戚,却也无人阻止,只是望着火舌将逝者渐渐吞没,终究忍不住呜咽起来。
也不知是谁忽然起头,夜幕低垂下,火焰翻腾时,众多灾民齐声幽幽唱起了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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