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楠看着杯盏之中的茶水,那浅浅半杯清凉,似乎化作了浑浊的滔滔江水,沿着岸壁悬崖回转拍打,前浪无可推,浪力将后一程过来的浪又压了下去,循环往复,形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而他立在漩涡之上,看着漩涡中心,漩涡似巨兽之口,向他张开,他翻手一覆,峭壁无形,漩涡褪去又滚滚向前,变成海阔汪洋。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复,他知道这句话是妘琝的试探。既然竖亥遗骨有这样的力量,那两幅合二为一又将如何,九凤一族和妘琝心中都没有底,他理解。
“方才,”音楠缓缓道,“族长所说的,‘并不为此为难’,抛却族长为我们现出的两幅图景,意在表明竖亥遗骨未必能取,其他的言外之意倒是允了的意思,在下不明白,既然允了,为何要多此一问?”
陌桑手中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案桌边缘敲打,妘琝看了看他,想要居中说合的神君此时也能再说些什么。但是陌桑神君,神色淡然,看得出不想开口。
妘琝想起末址一行人来之前,神君同他允诺的两句,其一“九凤一族既然同北翼衡结亲,以后神族之上自有本君照拂。”其二“你既然有意送出遗骨,九重天那边,也自有本君来说合。”陌桑神君的两句承诺,担着阖族的未来,妘琝目前也只有这样一个选择,遂叹了口气,回答道:
“昨夜大荒之上所发生种种,在座诸君或许想的是,凭借着神族魔族几股力量,击溃了闯阵之人,除了小女伤重外,我们也并未损失什么。但实际上,闯阵之人逃脱,此后六界必然流出一些传言,传言会传成什么样,大家想必也能猜测一二,传言是否真实不要紧,是否夸大亦不要紧,要紧的是大荒芽岛,此后便不再是世外不能闯的地界,九凤一族也不是不能战的一族。我们,再也不能安稳。为着九凤上下残存的这点血脉,与其守着遗骨,招来源绝不断的祸事,不如送出去。”
炎胥萝听到此,忍不住问道:“可是,九凤不是有此使命,守护遗骨。送出去,族长不担心……”
“说是送出去,也不是随便送给任何人,至于‘使命’,九凤延绵几十万年,长居大荒不出,也算是对得起祖辈遗训。况且,已经有陌桑神君作保,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不过,”妘琝话头一转,回到之前的问题,继续追问道:“另外半幅遗骨,可是在末址之境?”
“确然。”音楠答道,此时再做隐瞒已无多意义,反而会加深龃龉,这已经是炎棽所谓“万不得已之时”,“既然陌桑神君特意让炎胥萝一道过来,此事,就由你来向族长说明吧!”音楠的目光落在炎胥萝身上。
炎胥萝抿了抿嘴唇,看来自己先前一番话,还是有了些效果,她炎家后代,自有担当。遂昂首起身,站在正厅中间,拱手朝妘琝深深拜了一拜,说道:
“小女是炎氏后辈第四代。家学之中讲,当年炎家祖辈同九凤先祖歃血为盟,各携半幅竖亥遗骨,约定不复相见之后,一路西行,但途中多次遇到邪魔寻仇,以及歹人抢夺那护着的半幅竖亥遗骨,炎家虽然在战场上博得过一些名号,但到底不是以神力术法取胜的,先辈一行,伤亡过半。阴差阳错的巧合之下,被当时还在天地间游荡而不着踪迹的传说之境吸纳,此便为后来的末址之境。那时,末址之境中只能说没有仇家,但实在是烟瘴之地,剩余一半的炎家先辈也没几个活了下来。方才族长所言九凤血脉残存,炎家亦是如此。”
炎胥萝家学历史学的很不错,往事讲来慷慨激昂,语罢,眼角处有泪痕,耿青穆听闻,心中肃然起敬,递过去一张帕子,但是炎胥萝没有接。只看到炎胥萝看了君上一眼,君上微微点了个头,继而又听她谈道:
“炎家为报末址之境收留之恩,之后便献出遗骨,化作成为末址圣物,以祈一个太平安生,既作太平安生之念,遗骨所化的圣物便有回护之力。但如今,不知何种原因,圣物被毁,末址之境又将面临何种劫难?我并不知道,但若能取得另外半幅,修复圣物,或许能助末址安然渡劫。炎家小女炎胥萝,在此恳请族长,成全我们。”
说罢,从腰间取出一枚玉珏。
一直安坐品茶听着未发一言的妘琝,见到玉珏,目光亮了一亮,急切起身,走到炎胥萝面前,双手捧住玉珏,半晌,又从自己身上取下来相同的一枚玉珏,老泪纵横,直道:
“是了,是了,老夫只道你们编了话来。没想到,没想到啊,竟真能有此缘分。”
音楠看着那枚玉珏,乃是炎家传家之珏,炎棽虽然同自己陈情,但是早在炎胥萝离开末址游历之时,就将这玉珏交予自己的女儿,焉知不知未雨绸缪?炎棽之心之义,可见一斑。
妘琝一只手拉着炎胥萝坐下,一边说道:“姑娘说自己是炎氏后辈第四代,虽然年岁看起来尚小,但算下来倒是同我是一辈,倒是应该称一声‘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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