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今天入场见到伊莲娜小姐的面的时候,布朗爵士就在对方的身上察觉到了这样的感觉。
可人怎么会因为家族的基业,在自己面前崩塌,而感到开心?
老谋深算如他,也对此只能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安娜,听说媒体的朋友们抬爱。管我叫作艺术教皇?”
cdx画廊主演讲结束,把话筒交给了主持人手中。
这时布朗理事长忽然张开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我有点不太确定,被叫做教皇,对一个应该以包容开放的品格为美德的艺术工作者来说,是否能算一种赞扬,爵士?”
安娜一边轻轻鼓掌,一边笑着反问。
“我的缪斯计划的签约画家中包括先锋主义,实验艺术,古典主义等多元艺术,我还在尝试和曹轩这样传统亚洲绘画风格的大画家接触,我真心觉得自己其实挺包容的。”
布朗也不和小姑娘置气,对安娜的揶揄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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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知道嘛,我心中一直很喜欢这个称呼,真心的。‘教皇’这个外号可比马龙·白兰度的‘教父’更威风。我以前读过一些有关教宗继承的文献资料,每代教宗故去后,新教宗的选举在哪个殿里举行的来着?”
“120名枢机院红衣主教所举行的选举会,会进入梵蒂冈西斯廷小教堂的选举厅。门上会被贴上封条,教堂内只留一部电话供紧急联络使用,其余电话全部被掐断。所需用的食物、医药等均通过设在“青铜门”上的两个转盘送进来。直到新一代的教宗诞生,密室才会被重新解封。”安娜背诵出了选举的规章。
“对对对,伱们家祖上是诞生过红衣主教的,安娜你肯定比我熟悉。”
布朗爵士笑笑。
“这些具体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几百年前历史上有一位红衣主教曾经说过这一句话。当我们走入那扇青铜大门之前,我们只是约翰、亚历山德罗、莱昂纳多和弗朗切斯克,一个个白发苍老,肉体凡胎,褶皱满身的普通人。”
“但当我们走出这扇大门的时候,我们中的一位,已经成为了本笃五世、若望十三世、英诺森三世或者波尼法爵八世,冠以圣人之名为自己尊号的上帝权柄的代行者。整个基督教世界里,最有权柄的君王。”
“我当年读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这话说的太酷了。进入那扇大门前,我只是个俗气的普通人。从那扇青铜门后走出的那一刻,我已经成为了神的意志的代行者。多么强有力的宣言。”
“你不觉得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么?”
“您是在说,现在是你的加冕典礼吗,爵士?”安娜接口。
“是啊。虽然听上去有点自大,但这难道不就是事实么?”布朗爵士看着cdx的画廊主走下讲台,微笑的开口:“这些一个个宣布加入缪斯计划的艺术诸侯们,就是在向我投票的红衣主教。在我登上年会讲台以前,我只是莱文森·布朗,一个普普通通的丹麦人。当我演讲完毕,走下舞台的时候,我将成为整个艺术世界最有权势的人。名副其实的艺术教皇。而在这个过程中——”
“我将会彻底的摧毁你。安娜·伊莲娜小姐。”
布朗爵士的笑容依然慈祥,微微摊开手,“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安娜,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这不是私人恩怨。”
“我对此表示怀疑。祝您成功,先生。”
安娜风轻云淡的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娜,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了解你。”布朗爵士的语气稍显烦躁,“你觉得大家不会喜欢垄断,总有一天民众、画廊主、或者别的什么,会站出来推翻《油画》的统治,就像学院派和民间草根画家们一代又一代的斗争。”
“反抗的浪潮不会熄灭,他们或许会成功,或许会失败,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成功的。抱歉,这对您来说,不像是什么好消息,对吧”
安娜微微颔首,对布朗爵士的明智表示赞同。
“是啊,任何一个王朝都会在崩溃中终结,这对这样的开创者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我不在乎。您的奥勒表弟告诉我,曹轩的助理说,曹轩已经90多岁,所以他只会在乎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很有启发性意见的观点。”
布朗笑笑,“我今年也已经七十岁了,所以,我同样只在乎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安娜,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恰恰在于,我和你看待企业方式的不同。对你来说,《油画》杂志社是和伊莲娜这个名字绑定在一起的东西,传给子孙后代的家族老店。对我来说,则只是一家即将攀上市值巅峰的传统龙头媒体,我是它的ceo。”
“我不在乎它存续的时间有多长,只在乎它的高点有多高。那将会是我一生功业的巅峰。”
“至于这样的高点是不是给一个百岁老人打了兴奋剂和强心针强行推上去……说实话,我不在意,我们的投资人们,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难道柯达或者诺基亚要把今日的落寞归结于几十年前曾经带领他们成为世界第一的职业经理人么?当然不,他们至今仍然是哈佛商学院里的经典案例,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商业巨子。”
“《油画》终有一天会崩溃落幕,但那不是今天。”
布朗爵士轻叹。
“或许是10年后,或许是20年后。”
“《油画》今天的名字和它一百年前一样闪耀,但到了一百年后,我知道或许就没有人会再记得这个名字了,如果失去公允是走上巅峰必须的代价,我很乐意支付。我不会为此忏悔,历史上消亡的老牌杂志实在太多了。伊莲娜家族也该知足了。”
“你说我们能在《油画》杂志社被时代抛弃倒下之前赚到多少钱?500亿?我觉得1000亿都是个很可能的数字。真让人期待。在你的手中,再过一千年,杂志社也赚不到这样的回报。”
布朗爵士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向着主席台的上方走去。
两个人人影交错间。
他对伊莲娜小姐面带讥讽的低声说道:“安娜,我不会把这叫做杀鸡取卵,我会把它叫做璀璨的燃烧,准备好看一场烈火烹油的烟花表演了么?”
有那么几秒钟。
布朗爵士都做好了安娜会暴怒扇他一个耳光的准备。
他相信要是她的姨妈在这里,是有可能会这么做的。
无所谓。
愤怒是对现实无可奈何的体现。
一个镜头下失态蛮横的女继承人,对他接下来的演讲内容来说,算是很好的开场白。
可惜。
或许是安娜没有这样的勇气,或许是对方的城府比他想象的还深。
伊莲娜只是静静的盯着他。
没有浅笑,也没有怒容,就那么宁静的看着他,轻声回道:“我拭目以待,爵士。”
忽然间。
布朗爵士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了解眼前的这个姑娘。
这让在演讲开始前,他的心头忽然就被埋上了一层阴霾。
——
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年会演讲。
阿旺已经睡着了,随着顾为经的手指在她的胡须边的来回律动,有规律的发出很有节奏感的“咕噜”“咕噜”的响亮小呼噜。
似是某件造型奇怪的先锋演奏乐器。
顾为经则终于微微做起了身体,挺直腰杆,好奇的盯着屏幕,真正主菜终于开始上场了。
所有看直播的观众们。
等待的全都是这一刻。
“你好,艺术。”
布朗爵士站在主席台前,看着四周的媒体镜头以及台下的艺术家们,拿着话筒说道。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奇怪,也有点语病。
顾为经却还是听懂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
布朗爵士不是在针对在场的某个人说话,而是在和整个艺术世界演讲,在和艺术女神缪斯对话。
考虑到本次年会的极高含金量。
对场内的这些大画家们说话,也几乎可以等价于和“艺术”这个抽象概念说话了。
这个开场白,颇有些懂王媒体电视演讲前,最爱的那句“helloamerica”的风采。
现场的观众们则回报以热烈的足够掀翻新艺术中心屋顶的掌声。
不管是真心假意。
此时几乎大多数嘉宾们都以近乎于讨好的姿态,向这位艺术世界的君王表示祝贺和恭维。
虽然布朗爵士只说了一句话。
但喧闹的掌声几乎持续了30秒的时间,完全是如同偶像见面会一样的场景。
“维多利亚时代的报纸上曾连载过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大概讲述了一个古板害怕新时代的特工想要向着‘科学’这个概念宣战,所以他决定策划炸毁整个格林尼治天文台。今天,如果有恐怖分子想要抹去‘当代艺术’这个概念的话。他不需要炸毁那座美术馆,只需要往我们这个会场里安一枚炸弹就好了。”
布朗爵士念着讲稿。
“放心,这是一个笑话,而不是袭击宣言,所以请大家笑一笑。”
场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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