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预测中。
不出所料,今年的「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的得主,是被安娜讽刺为山寨版《搏击俱乐部》的畅销书《维加斯拳击手》的作者罗尔德·亨利。
剩下的四位「优秀贡献大师奖」的得主。
抛出分润给诗人、调查记者与那位摄影师的名额。
最后那位入围的插画家和奥斯本心中看好的维尔莱茵不同。
他手中的这张旅游宣传小页上,给出的《纽约时报》列出的预测名单版本中——获奖的是《哦,吉普赛,吉普赛》的作者吉娜。
老派画家对上风口新星,这两个人对上,胜负概率本来就伯仲之间。
看来在大众媒体眼中。
政治正确要比老派插画家的声望更加重要一些。
能理解,这两年确实在这种可能引起争议的社会问题上,做为民主党的大本营,纽约所有奖项的评委都表现的蛮谨慎的。
美国文艺界有美国文艺界特有的敏感点和谨慎倾向。
但凡牵扯到少数族裔,边缘群体。
很多海外评价反馈都挺糟糕的作品,在美国本土经常是清一色的好评。
拿奖也会更容易,连一些以大喷子而闻名的评论家,都会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不是因为评论家们发现不了作品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而是要小心着因为说了冒犯性的言语,被扣上大帽子。
维尔莱茵在这份媒体预测获奖概率从高到低的姓名清单上,在十二名候选人中排名第六。
刚好是得奖和没得奖的分界线。
说明他也是公众心中剩下候选人中,对前面几位艺术家们最强有力的挑战者。
侦探猫的排名排到第九。
看样子。
媒体还是呈现出谨慎态度。
对一位刚刚出道不久的匿名插画家,能一步登天,一举便斩获插画界最为重要的奖项,不是非常有信心的样子。
“确实,要不是这一次在评委们讨论的时候,简阿诺先生一反常态的强硬的推选她,那么这一届,她本来的希望就不算太大的样子。侦探猫还是实在有些缺乏资历与沉淀,如今已经不是上世纪大学生可以靠着美院毕业展上的作品,直接入围大奖主竞赛单元的时代了。”
奥斯本耸耸肩。
他看了一眼。
身边嘴里宣称要体会纽约的城市文化,上了车之后,就抱着甜甜圈眼皮低垂,快要睡着了的酒井教授。
突然。
奥斯本有点好奇的问道:“酒井先生,您怎么看简·阿诺的事情?”
咦?
“他要宣布的那个重要决定,你也知道么?他的插画工作室怎么了?”酒井一成挑了挑大眼皮,侧过头来,惊讶望向奥斯本。
“呃……啥?”
奥斯本一怔。
酒井一成同样也是一怔。
他本来几天前,就想跑到纽约来,开始和简阿诺对接一下合作事宜。
毕竟这样的大项目,整个走起来会是一个很长的流程。
早开始筹备几天,总不会有什么大错。
和简·阿诺沟通的时候,对方很礼貌委婉的表示,之所以邀请他参加今年的「写作与艺术奖」颁奖晚会,就是因为等典礼结束后。
他会在现场宣布一個关于自己插画工作室的重要决定。
至于洽谈下一步合作的事宜。
可以等酒井先生听过他今晚的重要决定之后,思考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两个男人隔着酒井一成怀里的甜甜圈对望了几秒钟。
然后。
都意识到双方可能会错了意,双方所谈论的不是同一件事。
“哦,我问的是既然您跑来参加今天晚上的颁奖晚会,对获奖结果,酒井先生您有什么看法么?”奥斯本率先反应了过来,缓解了相顾无言的尴尬。
他把手里的宣传页朝酒井一成挥了挥。
然后给他递了过来。
“我听说,写作与艺术奖颁奖评委会的终身荣誉主席,简·阿诺老先生,他欣赏那位侦探猫女士的程度,似乎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
“喔喔喔,这个呀。”
“她是挺不错的,画的很好。我女儿还买了她的那套《小王子》呐。”
酒井一成哼哼。
“那获奖名单呢?”奥斯本继续追问了一句。
“谁选上都挺好的喔,大家都很不错的,我都可以的。”酒井一成回答的照样滴水不露。
欧美文艺界,有一大批喜欢口无遮拦的大喷子。
但没准是文化因素。
亚洲艺术家们的个人表达会,在国际上会相对的更加含蓄一些。
而从任何意义上来说,在外面的时候,酒井大叔又都是一个蛮稳重的人。
他与奥斯本不算很熟。
和今年这一批获奖候选人也都没有仇,没有怨。
他可能没有老杨那么的油滑,只是一般情况下,就算心中有个三六九等的看法,酒井一成也肯定不会在公共场合,像是伊莲娜小姐这样,毒舌毒舌这个,挖苦挖苦那个的。
人心隔肚皮。
万一从哪里传扬了出去,因此得罪了谁,结了仇家。
那多不好啊?
他又没偷吃人家大米。
酒井一成摸了一下肚子,看了看奥斯本,忍不住又抬了一下眼皮:“咋,您有啥内幕消息想要分享一下?你知道结果。”
“没没没,在最终开奖前,评委们的投票结果都是保密的,有普华永道公证呢!”
奥斯本连忙摆摆手,讪讪的露出笑容。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出版社办这种奖项,当然是零内幕的。”
酒井一成呵呵了两声。
各种艺术奖宣传自己零内幕,自然是像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与其相信这个。
还不如去相信吃了保健品公司推销的神药,就能骑龙升仙,长生不老。
内幕当然是少不了的。
上个月奥斯本飞去找伊莲娜小姐,想拉她去纽约做颁奖评委,也能算是内幕操作的一环。
只是现在的整个文艺界的重要奖项,大家玩起内幕来,已经不搞最赤裸裸的灰色交易的那一套了。
什么评委想泡哪个妹子,把门锁起来,不给她投票就不放大家出门。
在颁奖典礼开始之前,大画廊的老板偷偷给组委会施压,要求必须给自己旗下的画家。
好莱坞当红的英国籍影星为了冲奖,跑去比佛利山庄和评委们连开了2个月的的盛大party。
戛纳导演带着评委和一船的前突后翘的游艇妹,出海大搞皮肉交易,开impart开的太过份,被同行给偷偷举报了,结果法国海警半夜突袭,全船在正在那里哈皮正哈皮到一半呢,被好哥哥们端着冲锋枪上来一窝端给直接都带走了。
这些事件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这些玩法,同样都属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各大奖项刚刚兴起的时候,特有的狂野豪迈。
到了今天。
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依旧还是没有改变。
人脉和所出身画廊依旧是艺术家获奖的重要助力。
大家依旧在游说评委。
游说评委第二好的方法是请报纸写软文,而最好的方法依旧是请评委开party,办酒会。
甚至连戛纳到今天,都依旧有欧洲文艺界地下情色皮肉交易之都的戏称。
依旧游艇超模云集,是给各种名流们拉皮条中间人的活动中心。
可是玩法上。
大家会变得更加含蓄,也更加要脸了。
那种董事长或者制片人一个电话,就临时改变获奖名单的事情,不说完全没有。
不过。
对于很重要,很受到行业关注的奖项,敢这么干的已经近乎于绝迹了。
至少在投票结果已经正式出来之后。
操作空间就很小了。
毕竟有规矩束缚着。
大家一起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当斯文人。
艺术节这样的奖项,才会有博彩公司会敢于开盘口。
否则你要赤条条的跟豪哥一样是混黑社会的,把“老子是坏人”、“老子是流氓”写在脸上。
那大家还预测个屁啊。
岂不是把人家当肉猪宰呢。
可以讽刺的说,大家都是在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但组委会盖牌坊时,也不会吝啬于多加点钢筋混凝土,把牌坊修的更大气一些。
scholastic这样的主要是做面向未成年人教育方向市场的大型出版巨头,更会注意这一点。
不会给人瓜田李下,落媒体口实的机会。
马上颁奖晚会就要召开了。
获奖情况的最终投票名单,连奥斯本这样的高级副总裁都是不知道的。
自从上世纪六十年代,神通广大的《纽约时报》,经常通过各路知情线人,在很多颁奖典礼开幕之前一天,就把最终的获奖名单直接在自家报纸上给刊出来了之后。
欧美的不少重要文艺奖项,从卡塞尔文献展,到威尼斯双年展,惯例都是会聘请一家第三方的会计师事务所,负责开奖投票期间的保密,公证以及审计工作。
用会计师事务所的信誉,来保证投票结果在外界让观众的信服程度,且在开奖前,维持神秘性。
「写作与艺术大师奖」已经和普华永道这样的四大知名会计师事务所之一,保持合作了许多年了。
“您看过这些人的作品么?”奥斯本询问道。
酒井大叔点了点肚皮。
他本来就不太有脖子,下巴又被装甜甜圈的塑料袋所遮住,所以酒井大叔的点头,在奥斯本看来像是点肚皮。
“看过一些吧。”
“那几个绘画方向的艺术家的作品,您都看过么”
酒井大叔又点了点肚皮。
“我只是想问问——”
奥斯本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没别的意思,纯属好奇,要是在没有任何外界影响因素的情况下,设想,我说的只是设想,要是您会是这一次的评委,就单纯单纯只是根据每张作品的主观感受投票,酒井先生,您会把自己的票,投给谁呢。”
“单纯只是想象一下?”
“对对对,就是好奇,单纯的想象一下好了。”
奥斯本点头,“满足一下我个人的好奇心。”
酒井一成又认真的看了奥斯本几眼。
大家只是巧遇,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坑在等着自己。
再说了。
以他的地位情况,想要挖一个能把他装进去埋掉的坑,应该得挖的蛮大蛮明显的。
好吧。
就看在那两个甜甜圈份上好了。
“嗯,大概我会投给那位画《小王子》的插画家吧,侦探猫,她最近挺红的。”酒井大叔摸了一下下巴,用高深莫测的语气说道:“反正我女儿喜欢她喽。”
【你管这叫上帝也好,叫艺术也罢,大家你争我抢,机关算尽之后,你总得允许留下一点点美学发挥能力的空间,不是么——在这件事情上,我相信侦探猫的能力。】
看着酒井一成。
奥斯本的耳畔,又响起了伊莲娜小姐的话语。
自从那天在奥地利,对方婉拒了跑过来参加本次颁奖典礼的邀请之后。
总裁先生就在心中忍不住的一次又一次的回响起安娜说出这句话时,那种笃定的神态。
他知道对方这样的评论家,是喜欢侦探猫的作品的。
奥斯本这样的算是半个外行半个内行的社会人,也是比较喜欢侦探猫的作品的。
现在。
连酒井一成这样的大画家,也对他说,若是抛除外界的一切干扰的情况下,酒井先生将会把票投给侦探猫。
评论家,相关行业的社会人与大画家。
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视觉艺术类奖项,不都是由这三种人合在一起组成的么?
当各种人情往来,内幕交换,投机取巧,都在角力间牢牢的纠缠在一起,彼此都不能动弹的时候。
也许。
单纯的艺术之美,真的能在成人奖项狭小的空隙内,顶出一片天地也说不定呢。
奥斯本低下头,看着手中观光巴士的宣传小页上,在媒体预测中十二个候选人获奖概率被排到倒数第四位的“thedetectivecat”的插画家名字。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没准。
在今天这种外界并不太看好的情况下。
这家伙真的能创造一场奇迹……谁又说的准呢?
汽车摇晃了一下,有黑人风格的丛林音乐从巴士汽车的喇叭里方了出来,观光巴士正式驶出公交车站。
奥斯本思着伊莲娜小姐的话,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偏过头来,想要和身边的酒井一成再说些什么。
却看到。
这位号称要感受“纽约城市的流溢之美”和“内心的流溢之美”的艺术大师,此刻已经抱着怀里的甜甜圈睡着了。
有没有感受到城市之美,奥斯本不清楚。
不过。
看着对方抱着怀里的塑料袋,幸福的打着小呼噜的样子,他就大概知道,对方此刻心中到应该真的挺美的。
奥斯本抽了抽鼻子。
他看着酣睡的酒井一成,又看了看被对方肚皮挡住大半的车窗玻璃。
“荷,真香啊”。
管他呢,老子也睡了。
奥斯本又把座椅靠杯向后再靠了一些,调了一下头顶空调的出风口,又摸了一个眼罩出来,也躺下去开睡。
观光巴士就在两个中年男人呼呼的呼噜声中,穿过曼哈顿街区,一路向着百老汇开去。
戏剧之夜便这般开始了。
——
艺术是一个圈子?
不,
艺术是套在一起的一堆圈子。
它像是一枚新鲜的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
剥开外壳的时候。
你会被它的辛酸和苦辣刺的泪水横流,但越往内走,身边的环境就从血液污浊的紫红色变成衣袖飘飘,带不染尘的洁白,身处其内,便如同飘浮在白云之中。
文艺场合永远是这样的一个一层套一层名利场。
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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