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职业兼具有内敛和张扬的双重属性,外表平静而内向,有些人不善于交际,有着严重到可以用社交障碍来形容的社交恐惧症,乃至于在人多的时候,说起话来都会害羞到结结巴巴的口吃。
可他们内心中,又被丰富的、色彩斑斓的情感所充满,一会儿像是沸腾的火,一会儿又变成了寂寞的冰。有人因此说——欧洲历史上的有些艺术家和欧洲历史上的有些封建君王的性格是一样的。
很多人性格都有共同点。
艺术家本质上是沉默的君王。
君王是头戴皇冠,以政治游戏当做画卷的艺术家。
他们都习惯了一个人,面带神秘的微笑或神秘的冷酷,坐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平静的面对这个世界。
他们一言不发。
对外惜字如金。
宫庭大臣、评论家们围绕在他们的身边,拿着放大镜,如履薄冰或挖空心思的通过片羽吉光般的笔触与诏书上寥寥无几的几个文字,推断他们内心的真实样貌。
他们想要表达又不会表达。
画板前的艺术家不习惯用连篇类犊的赏析文字,来解释自己的心情。沉默的君王也不惯于用长篇大论的清晰说明,来阐释自己的想法。
他们想要爱人,却又不会爱人。
他们对于孤独的恐惧,让他们想要去拥抱别人,他们对孤独的习以为常,又让他们天生便习惯于推开别人。
君王对爱情,有一种纯粹的偏执。
艺术家对爱情,又一种偏执的纯粹。
爱你爱的死去活来,恨你恨的咬牙切齿。
安妮·博林,做为亨利八世的王后凯瑟琳的女侍丛,却和国王一见钟情,国王一连写给了她十七封言辞热切的情书,并寻找全伦敦最高明的珠宝匠人,将全英格兰华贵的珠玉设计成项链赠送给对方,以代表他矢志不渝的爱情。
著名的艺术家荷尔拜因承接了这个任务。
国王驱逐了王后,将凯瑟琳拘押在偏远寒冷的城堡里直至生病死去,为了和安妮·博林走到一起,发动了宗教改革,在宫庭大臣和坎特伯里大主教的双重反对之下,私自举行了秘密婚姻。
大概。
她的出现,真的填补了亨利八世某种对于爱情的向往和想象吧?
所以他爱的如痴如狂。
爱情故事美好的开始,不一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爱情故事激烈的开始,往往会一个更加激烈的结局。
1536年5月19日。
英格兰王后安妮·博林被亨利八世以通奸罪下令斩首处决,斩下的首级放置在伦敦塔外,任人观赏。
距离国王一连写给她十七封情书,让荷尔拜因给她设计珠宝,他们在教堂里秘密结婚,仅仅过去了三年。
距离凯瑟琳王后,她曾经的主人,在金博尔顿城堡的寒风之中,孤独的死去,只过去了不到4个月。
而此时,亨利八世已经有了新的挚爱,安妮·博林的女仆——珍·西摩。
亨利八世一生结了六次婚,除了一位不幸或者好运死于产后热的王后以外,类似的爱情故事,他玩了四次。
爱你爱到松不开抱住你的手。
恨你恨到要用锋利的刀剑斩下你的头,弃尸荒野。
类似的例子,同样在艺术圈里也比比皆是。
老毕那一票从天使和缪斯变成荡妇和恶魔只需要不到一年的妻子与情人,毁灭欧洲传奇摇滚乐队三大人生公敌——毒品、左轮手枪、女朋友。
从拿画笔的到弹吉他的。
大家的情感生活都决绝的不留余地。
觉得自己爱上谁的时候,好像要死要活。
发现自己搞错了,原来自己不爱谁的时候,真的要死要活。
搞不好抽风嗑点药,抄上左轮手枪就冲出去了。
从挚爱到仇人,需要的仅仅也只是一次惊醒,一瞬彻悟,一场分手戏罢了。
累似的戏码策展助理这些年来看的实在不要太多。
兰普切并不觉得这一次有任何的例外。
艺术家的感情是圆月时的大海。
大潮起落。
十八年轻人的爱情则是盛夏日的天气。
骤雨骤歇。
而十八岁的青年艺术家们的感情,则是圆月时的大海和盛夏日的雨水的结合体,兼具狂浪、浓郁和迅速。
既然分手了。
那么酒井一家对于顾为经的感受,理所应当是退潮遇上雷阵雨。
以前帮顾为经做了多少事,帮那个年轻人说了多少好话,如今,全部都反过来听好了。
不弄个小人摆在床前,天天拿针扎他,就不错了!
酒井一成来到新加坡后,和唐克斯简单私下里聊了几句天,回头唐克斯就私下里告诉她,让她调换了展台位置。
这完全就是策展助理脑海里想象着对方态度的真实预兆。
几日之内。
她对顾为经那边的反应便迅速从热络转向冷淡和疏远,便有着这方面的原因。
否则的话,就算她听到了一些风声,有人提前打了招呼,酒井一成真的还在顾为经的身后力挺的话——
心里怎么想,实际怎么做,还有一番私下里的权衡与考量。
兰普切至少不会明面上就对顾为经表现出冷冰冰的淡漠。
在名利场里混的久了,简单的虚与委蛇,谁又不会呢?
邦妮·兰普切她已经当了五、六年策展助理。
她跟随策展人唐克斯跑过世界各地的上流活动,也见过不少vip级别的嘉宾。
唐克斯多年以前,把防弹柜前在诺基亚直板机上玩贪吃蛇的墨西哥电信的继承人当成和他一样混晚宴自助餐吃的穷屌丝,是青涩的学生第一次踏入社交场,才会犯下的愚蠢错误。兰普切是艺术助理,助理本就是一个协调各方,沟通各种各样来宾,替策展人判断各项事务、各种要求轻重缓急的关键岗位。
她就算既没有老杨的油,又没有老杨那种狗狗成精一般的杀手本能。
耳濡目染下来。
她还是能准确的嗅出权力的味道。
没错。
权力不是一种色彩,它是一种味道,是一种在权力之巅坐的太久,在身上养出来的富贵气。
并非每一个大富豪都会穿金戴银,戴着百达翡丽的手表,穿香奈尔的套裙。
百达翡丽的手表可能是画廊临时借给艺术家用来撑门面的,穿香奈尔晚装,手拿香槟杯言笑晏晏像蝴蝶一样在酒会里穿梭的,也可能是为自己寻找“买主”的交际。
不管是急于推销自己的小画家,还是急于推销自己的交际。
他们最多都只能算是纠缠在大树之上的藤蔓。
他们都不能算的上是真正的大树,不能算真正的有份量的人物——这些人身上的“味儿”都不够正。
他们身上的尊贵感,那些奢侈品套裙和昂贵的手表,仅仅只是从大树身上蹭下的几缕树皮,蝴蝶翅膀上沾染的几点权力的粉,所附带的味道。
像是策展人唐克斯这样的人,他是泰勒美术馆的联合馆长,又是国际艺术领域的知名策展人,能轻易的捧红画界新人,身上就有些掌权者的气息了。他给外人感觉就像是一杯英式立顿红茶,水温90度,急性子的人喝不得,还容易烫到手,为人处事带着英伦绅士特有的谨慎和乎乎的磨叽。
酒井一成也是个乎乎的人,却是一只奶精加心的硕大无朋的甜甜圈,外面软软的,内心却对各种事情清楚的呢。
你调侃他两句,伸手戳戳甜甜圈松软的外圈,人家对你呵呵的笑。
你真欺负他,推的狠了。
他就滚过来把你压死。
不过。
几次相处下来,兰普切察觉酒井一成和顺的性子,不是演出来的,
在顶级艺术家里,他真的是性格超级无敌好的那种,有一种对生活心满意足的温吞,在老婆面前天天都笑的很乖。
属于种“重力势能”很大的类型。
别人不作死用力推他,他老老实实的趴在原处,也懒得滚。
倒是酒井一成的妻子——金发高挑,穿上高跟鞋比丈夫还要高上一些的拉丁裔女人,她却是一个走起路来,能把鞋跟叮、叮、叮踩的像是角斗士的迅捷剑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兰普切不怕酒井一成,却有点害怕她老婆。
还有他们的女儿。
胜子小姐身上有一种细细嫩嫩的娇贵感,带着溪水和林间青草的味道,只有天性浪漫自然,父母和和满满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
伊莲娜小姐……则是兰普切所无法评价的。
她的娇贵感是酒井胜子的十倍,她的威严感也胜过了酒井太太。
她的威严、她的宁静、她的冷淡、她言辞之间的“颐指气使”,她举止之间加引号的“矫揉造作”,甚至是凝视远方的时候,嘴角抿出来的弧度——那都是真正堆积如山的金玉里,卷积雕琢出来的感觉。
不加修饰而照彻万方。
轻声细语而声震雷霆。
对方所散发的气质,所散发出的强烈的光辉,强烈的笼罩着这座展馆。
刚刚安娜和胜子对视的时候,兰普切简直觉得,脚下的展馆同时被点燃和冻结了。
感受非常矛盾,又非常的真实。
兰普切知道,能拥有这般感觉的绝非只有她一个人,她亲眼看到身边的唐克斯馆长正在拼命的舔着嘴角,想冲上去打圆场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像是心急之下,被90度的红茶反过来烫到了自己的嘴角。
她无法准确的形容伊莲娜小姐带给她的感觉,凡世间的辞藻无法去形容天上的星辰。
这种感觉在她五年的策展助理声涯里,是非常少见的。
独此一桩。
哦。
不。
还有另外一个人。
还有另外一个人带给她的感觉,也是邦妮·兰普切短时间内,无法找到准确的辞藻去形容概括的。
顾为经。
她又一次的记起了刚刚和他通话过的年轻人。
兰普切未见过如伊莲娜这么特殊的年轻女人。
兰普切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如顾为经这么特殊的年轻男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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