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新加坡在霓虹里
“共鸣,共鸣很重要,第一印象也很重要。”
老杨嘴里哼哼着歌,给顾为经补上着宴会装逼小课堂。
“人靠衣装马靠鞍。杨老哥教你一个乖。正装的礼服就算不是特别贵的,但尽量也要选择亚麻、羊毛这种纯质面料的,尽量不要碰化纤。男士的穿搭最重要的是什么?面料、面料、还是面料。你这个领子也收的太窄了,版型显得不大气,没有成熟稳重的强大男人气质……”
如果一个人穿一套衣服,显得土气。
那么可能是还没有精通穿搭的诀窍,或者并不在乎服饰搭配。
如果一个人很爱穿,有专业的造型设计师,经常出席各种艺术节,偶尔会去时装周,穿了一百套衣服,怎么穿怎么像土狗。那么,大概就真的是某种先天不足的缘故。
杨德康每日汪汪汪的跑来跑去,是个人的“强烈气质”使然,不是研究穿搭研究的不用心。
至少他深谙上流晚宴上装逼的门道,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从漆皮鞋的种类到端香槟酒杯的姿势,从米梧槽酒店到莱佛士酒店老杨开了一路,也给顾为经科普了一路。
宝马轿车在夜晚的车海里穿行。
顾为经开始在认真的听,后来,他走神了。
这不怪他。
谁能听一遍就记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繁琐规章呢?什么“darksuit”和“suit”的区别,什么单排扣平驳领三件式西服正装的正式程度可以和双排扣戗驳领黑色正装平起平坐,但必须是纯黑色的,深蓝色的就属于套装,正式程度就要差了一级。
不体面。
出席正式场合的黑色正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选择贴袋设计的裁剪款式。
不体面。
穿搭上的晚间元素不能和日间元素,出现混淆和融合。
不体面。
……
头几分钟,顾为经还在认真的听着老杨说些什么,后来,这些语句就在他的耳边慢慢的啮合在一起。
各种文字、专有名词的含义被含糊在一起,只有“不体面”三个字是重复的。
于是。
老杨的声音落在顾为经的耳中,就变成戗驳领、平驳领、青果领,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单排扣、双排扣、无纽扣,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a、b、c、d,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
到最后,干脆只剩下了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
顾为经脑海里,上流社会的社交晚宴变成了一副这样的场景——在一个灯火辉煌有着红色帷幔歌剧院似的舞台会场里,数百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和太太坐在台下的座位上,他们的脸和五官全都模糊在雾气里,那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物,从舞台散开的光柱下,只有那些男人笔挺的西服领子和女人光洁柔软的丝绸长裙,熠熠生光。
台上的主持人不停的介绍着新人,每照着邀请函念一个名字。就有人从深红色的帷幔之后绕出来,踏足社交场。
他紧张的肃立在聚光灯下。
全场的观众每人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是每个季度只去一次超市的家庭主妇的购物清单一样的一大卷便条,有数百行,长的足以从指尖垂落到地面。
大家开始对舞台上的人一样样的打分,从领口到鞋尖,从袖扣到漆皮鞋上的雕,又挑剔的如同牧场主选取他的种猪。
如果一切顺利。
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是圈内自己人的模样,那么当勾从第一行打到了最后一行的时候,台下坐位上的所有男人女人一起起立,鼓掌。
舞台上飘散出彩带与轻烟。
主持人振臂高呼“ladiesandgentleman!”
聚光灯中的嘉宾就通过审核,可以小跑的来到台下,挑个座位坐下,身上被打了一个“高等人士”的印章。
从此成为上流社会新的一员,成为了下一位手拿清单的打分评委。
若是不巧。
他身上的某种元素,被人看出了寒酸和落魄气,被台下的评委们打了叉。
顿时。
舞台上就会出现类似综艺节目闯关失败或者牵手失败——那种勾弯带拐的“铛”的一声音效。
舞台的灯光一下子变成了凉森森的冷色。
全场的嘉宾也一团起立,振臂合唱——
“不体面、不体面、不体面!”
然后是一阵哄笑。
顾为经也跟着轻轻的笑了出来,嘴唇抿起的弧度,有些刻薄。
“杨哥,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些事情,从不出错么?那位伊莲娜小姐每天难道24小时的精力都在钻研别人的衣着服饰上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脑海中所想象的安娜·伊莲娜的模样,越发陌生。
“研究?”老杨奇怪的看了顾为经一眼。
他抽了抽鼻子。
“不,我想人家是不必研究的。一位优秀的艺术家能分辨出一百根线条里的一根里的不流畅与杂质、一百个音符里的一个多弹了十六分之一拍的长度。一位真正的公主,能感受到一百层床垫之下的一粒小小的豌豆。”
“别傻了,她需要的不是研究,她需要的只是呼吸,她从出生起的那一刻,就活在那样的空气里。”
老杨信口掏出了一个很有他个人特色的荤段子——
“伊莲娜女士能不能感受到床垫下的豌豆,我不清楚。但我猜,你的这身打扮,在人家眼里,错漏之处明显的就跟在大街上裸奔差不多。”
老杨自得其乐的呵呵一笑。
顾为经却是不笑了。
他的神色有些一闪即逝的忧伤。
宝马车行在街上。
音响里放着音乐。
老杨一边开着车,一边继续讲述着领带扣的四种不同的系法,时不时呵的笑上一声。
顾为经则在神游物外。
这样的笑声真刺耳,他不讨厌老杨,他知道老杨真的没有恶意,他也知道老杨真的是在为他好。
这样的道理,这样的笑声。
难听。
想要听到又一定是要交学费的。
金钱或者尊严。
十几年前,二十年前,舞台上那个在哄笑之中,被大家振臂高呼不体面,不体面的,甚至可能就是身边穿着范思哲,戴劳力士的中年大叔。
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这样的笑声让顾为经想到九年级时的第一次校园情人节舞会。
那日莫娜拉住他的手,扫了一眼不远处经过的苗昂温。
他听到旁边有人笑着说道:“连这种场合,礼服下摆的最后一粒扣子是不能系的都不懂,allbarkandnobite,猪鼻子插大葱,装逼乱狗叫。”
“你知道么?他父亲就是个给别人开出租车的司机……”
四周一阵低低的哄笑。
国际学校里生活了多年,直到十八岁。
他几乎在那里度过了自己成年前全部少年人的时光,成百上千个日日夜夜,各种繁杂的琐事成百上千。
很多很多的事情,顾为经早就遗忘了个干净。
九年级时的校园舞会,他唯一的模糊印象,就是那年蔻蔻跳舞跳的好极了,好像拿到了她学生时代中的第一次舞会皇后。
当老杨的笑声响到自己的耳中。
苗昂温那张在阴影里,嘴巴抿着,两腮的肌肉绷的紧紧着的脸,便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真难堪啊。
那时的苗昂温,那样不知所措的身影,你想变得和四周的人一样,你努力的想要融合进四周的氛围中。可所有人的笑声,都清晰的在告诉你,你穿上最好的西装,你也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儿子。
因为你连下摆的最后一粒纽扣不要系,都学不会。
顾为经都替苗昂温感到了难堪和尴尬。
真难堪啊。
那时的自己,那样面带笑容的自己。
当时四周阵阵冷森森的笑声大合唱里,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声音?具体的细节他回忆不太清了,但大概约莫是有的。
他和苗昂温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
大家都在嘲笑苗昂温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跟着所有人一起笑了笑?是不是心中正被优越和窃喜所填满?因为笑了,你就是自己人。因为笑了,你就是同学们的一分子。
他是知道正装的下摆不系扣子的人。
他是高级的人。
苗昂温是不知道正装下摆不系扣子的人。
他是低级的人。
高级的人嘲笑低级的人。
天经地义。
理所应当。
顾为经真的替那时的自己感到难堪和尴尬。
几年后的今天,他才突然明白了,国际学校并不是真正的上流社会,上流社会之外还有真正的上流社会。
知道西装最下面一粒扣子不要扣不算高级的人。
想成为一个高级的人,你还需要知道领带的四种不同的系法,知道宴会邀请函上礼仪等级要求上的“suit”和“blacksuit”的区别,知道“dress”和“nodress”的区别,知道“inthewhitetie”和“intheblacktie”的区别,知道戗驳领、平驳领、青果领,知道a、b、c、d……知道高级的人上面,还有更高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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