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大金表这么牛皮的么?难道人家就吃这种清简+成熟的反差风格!”
老杨的虎躯一震。他昂了昂下巴,胸口的粉色hellokitty猫,似乎都笑的更明媚了一些。
原来这就是……霸道的力量。
——
“你要点点什么?”
莱佛士酒店的底层。
咖啡厅。
这家酒店一直以他们是全球仅存的几家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豪华酒店而骄傲。
他们的咖啡店的风格也是维多利亚式的。
所谓维多利亚式,就是不是在吧台点餐,也没有电子点餐台,而是有侍者将一份间金的布满英文体字母的纯手写饮品单,递一份到每桌的顾客跟前,由他们自己勾选。
菜单经常会变。
传说真正挑剔的顾客,甚至能点出不在菜单上的隐藏品。
比如某款年份特殊的白葡萄酒,或者特别调配的手磨咖啡。
顾为经不清楚,那份漂亮的手写菜单,是不是只有一份。侍者又为什么说了一声“晚上好”之后,就直接把菜单递给了身前的女人,而非反过来。
他猜。
这依旧和权力有关。
谁点餐、谁付款……顾为经以前从来都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曾经和莫娜一起出去玩,喝杯星巴克什么的,销都是aa的。
可当他和伊莲娜小姐面对面的坐在一起的时候。
忽然之间。
这种对于权力关系的暗喻,无时无刻,都变得如此敏锐和清晰。
不光顾为经知道。
不光伊莲娜小姐知道。
连咖啡厅里的侍者,在顾为经和伊莲娜小姐在桌子边坐下的时候,都一瞬间便明白了,他与对方,谁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谁才是更有权力的那个。
正午太阳的照耀,画布上的一切细节都无所遁形。
坐在亮的像是日月晨星的女人身侧,连一份写着咖啡和鸡尾酒列表的菜单,递来时都映射出玺印一般的投影。
安娜大概不知道,对面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她在面前的饮品单上打了两个勾,便向着顾为经问道,“geisha和bluemoutain,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么。”
“这是?”
“咖啡豆。”身边英挺的男侍者开口,“我们今天有瑰夏和蓝山两种咖啡豆提供,瑰夏是16号的,蓝山今天有20号的。(注)”
(注:咖啡豆滤网的直径,标号越高,单粒咖啡豆越大,通常也意味着咖啡的品质越好。)
顾为经依旧没有懂。
他不知道不同标号的16号与20号的咖啡豆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他不太喜欢这种被牢牢占据主导权的感觉。
顾为经本来想说随便。
想了想,他吩咐道:“立顿红茶包……可以么?”
侍者怔了一下。
五分钟之后,饮品就被上齐了。
一杯埃塞俄比亚知名咖啡庄园所产的手冲瑰夏咖啡旁边,讲究的骨瓷茶壶里,十新元150包的立顿红茶包,正被热水蒸腾出袅袅烟气。
“您没见过立顿红茶?”
顾为经语气也稍微有点刺。
伊莲娜小姐的态度,让顾为经不太舒服。
他注意到了伊莲娜小姐的目光正落在缀在茶壶外的红茶包上扫码抽奖的二维码上,有点出神。
顾为经点这杯茶,就是在告诉对方。
我们应该是平等的。
我愿意真诚的回答您的问题,但并非我一定要求着你什么。
你喝你的珍贵的手冲咖啡。
我也可以喝我廉价的立顿红茶。
他是一个性格有点温吞的人,他的报复,他的刺,也是红茶一样温温吞吞的。
安娜也许听懂了他话语里的意思,也许忽略了顾为经这种东方式含蓄式的以物喻人。
顾为经心中言谈举止高高在上的女人,竟然没有生气。
“见过。”
她温声说道,“但在咖啡馆里很少见。这是某种你的个人癖好么?听说巴菲特和某位美国总统喜欢喝可乐,而我认识一个人,他在任何场合下,无论是外交晚宴,还是和德国中央银行行长的会面,他都要求接待放准备未开封的矿泉水,他也永远都只喝矿泉水。”
“而你,则是立顿红茶?这倒是蛮艺术家式的行为方式。”
安娜端着咖啡杯,望向顾为经。
眼神深邃。
不知是否是错觉的缘故,顾为经有一刹那间觉得,伊莲娜小姐那张精致至极,又冷淡至极的脸上,好像笑了一下。
——
不知是否是错觉的缘故,安娜有一刹那间觉得,她想起的一个人。
不光是奥勒的那位古板的、吝啬的,永远只喝矿泉水的德意志银行家父亲。
身前年轻人坐在琥珀色华贵装潢风格的咖啡馆的椅子上,眉眼低垂,慢慢倒一壶廉价的立顿红茶的身影,有点像那位在喧闹艺术世界的角落,慢慢的在网上卖一幅十美元画稿的插画家。
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
当顾为经左手放下茶杯之后,这种感觉又重新消散了。
伊莲娜小姐还是提不起来什么发展私人友谊的兴趣,她的语气,却又软化了很多。
她本就是个非常难以接近的人。
可若是有谁能够贴进她的心,能够触及她温热的那一面,她也会变得温热起来。
“我们聊聊那篇论文吧,《雷雨天的老教堂》对吧,你是第一作者。几天后,《油画》杂志社的编辑团队将会在滨海艺术中心里,对你进行相关的采访工作。”
伊莲娜小姐开口。
她直入主题。
“您会是现场的采访者么?”
顾为经想起自从他来到了新加坡以后,围绕那场逐渐临近的艺术活动种种古怪的事情,以及心中若有若无的隐忧。
“不好说。《油画》这几天的活动有很多,看看时间。恕我直言,有关那篇论文的争论也有点多,团队内部还没有得出具体的安排。”
伊莲娜小姐答出了她给予cdx画廊的那位马尔代夫艺术家,几乎一模一样的回答。
这并非谎言。
她从酒井胜子那里,已经了解到有关《亚洲艺术》封面论文的许多情况。
对于画作的真假,安娜心中也有了初步的主观判断。
剩下的重点,就是关于写出那篇论文的人了。
若是顾为经表现的值得她到场,伊莲娜小姐是不介意亲自主持对谈。
相反。
若是顾为经是个无趣、无聊又套路化的人,只在会场说些公式化的应付性质的言辞。
选择有那么多。
她又何必亲自要去呢?
艾略特秘书能够替伊莲娜小姐出现在phin的讲座的坐位上,《油画》杂志团队随行的另外一位栏目主编,自然也能够替安娜出现在滨海艺术中心的镜头之前。
而安娜已经做出了准备买下顾为经手里的那幅作品的准备。
纯粹从购买投资的角度来说——顾为经那篇论文的热度越高,造假疑云越少,反而资金成本也就会越高,反之亦然。
“到时候会是一个怎么样的采访形式,我会面对怎么样的问题?”顾为经继续说道。
他想搞清楚。
为什么在老杨看来,那一天的采访会有“风险”。
真就是真。
假就是假。
甚至无关真假。
常理来看,顾为经面对的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就是学界找到了什么实锤的证据,证明了他们“卡洛尔女士是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印象派”画家这个结论是错误的。
仅此而已。
它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它却也绝非什么无法接受的结果。
艺术领域,尤其是艺术考古领域,某某画派的某某画一直都认为是某人画的,后来,找到新的准确文献资料,证明它是对方的弟子或者对方的老师的作品。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
连那些顶尖的头部学者,知名美院的终身教授们,都难免会犯这样或者那样的错误——因为材料的不足或者个人的疏忽,推导出错误的结论。
研究就是这样的。
不管是靠近真相还是察明谬误,都是学术的进步,而非学术的退步。
研究是允许失败的,研究是不怕失败的,研究也是无法避免失败的。
他和酒井胜子都只有十八岁,论文交稿的时候,甚至还不到十八岁。两个高中生会犯错误,难道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么?
当然,真要证明论文是假的,被人说闲话也许难免。
甚至社会上更会有很不好听的阴暗猜测纷至沓来,可猜测只是猜测。
猜测不能推定人有罪。
理论上。
只要实锤的不是他们在写这篇论文的时候,有意造假。
名誉上,他们就是安全的。
既然《亚洲艺术》的编辑部认为,他和酒井胜子写的这篇论文研究水平,到达了能够在他们的期刊上发表的层次,还是以封面论文的待遇发表。
那么。
可能连学术退稿这种事情,都不会发生。
而恰恰,顾为经当然清楚,他们写这篇论文时没有任何造假的意图。
可能的危险会在哪里呢?
从顾为经知道的事情来看——
理所当然的,他会觉得最大的风险来源在《油画》杂志社身上,甚至就在面前的女人身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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