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些人刚从京都出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当大将军幕府传来要发兵十万出征的时候,这些充籍的市井浮浪无不如丧考妣,父子相哭,以为出征必死。
一些家里有财货的,忙雇佣城外的负贩屠沽及病坊穷人替代自己充军。后来因为要雇佣的人多了,这佣兵的价钱也水涨船高,以至于中人之家都负担不起这个价钱了。
就这样,出征当日,五军,并旌旄钲鼓之兵,加起来好不容易凑够了五万。
也好在军中到底还有大量的军吏弹压约束,才不至于军队走到半路自行崩溃了。
而且走着走着,众京都浮浪们还发现了个中妙处。
那就是这一路是真的气派啊,沿线各驿站补充着他们的军需,还能时不时的到地方劫掠一番,那些人还不敢反抗。
这个时候,这些浮浪才感觉到一丝权力在手的快意,可比在京都伺候那些大人物要强多了。
看来,这世道乱了,当兵才是好出路。
品尝了执兵在手的快意后,这些人又陆续听军中说,这一次大将军带着他们就到天井关,压根不出河内。
河内的天井关距离京都才多远,二百里怕是没有吧?一旦确定了这个消息,整个行军就更加随意松散了,和一场大型春游也没什么两样。
京都的浮浪们可能本事没多大,但自觉在见识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很多人都开始在那分析,大将军这一次会如何如何,然后这泰山军会如何如何?
你说打仗多危险?在他们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死人?哪地方不死人?他们在京都西市争市口,哪一次不死十几个?就那么回事。
泰山军凶恶?能多恶?有当年大将军梁冀恶?那时候宦官和外戚整天在京都街道上厮杀,他们不还是照样过日子?
要说老京都人的确是见多识广,他们真的都是见过市面的,也有骄傲在,当年咱,天下贡物和风流人物哪个不是汇于京都?
甚至说个大不韪的,那泰山军要是真的有那气运,强无敌,他们这些人把武器一丢,降了,又能如何?到时候,回到京都,就里舍街道的房子铺面,就能衣食无忧。
总之啊,这天下再乱,咱京都人照样能过上美日子,谁来了,不都需要他们吗?
一旦想得如此通透,对于前景顿无烦忧。
这会,前军内的一些军士就在小声嘀咕。
这些人穿着绣衣鞋履,身上有点风尘,但整体是非常体面的。他们也不披甲也不扛矛,这些都被他们放在后面的大车里了。
他们后面的一个老军看到这做派,心里一阵气,心骂道:
“这帮走卒贩夫,不披甲也就算了,毕竟是在行军,但连戈矛都愿意扛,真的将战事视为儿戏!”
但老军也就心里骂骂,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甚至这些人还惹不得。
别看这些人理论上是自己的部下,但哪个在京都没几处宅邸收租?家里至少上万钱打底。
而且其中一个老军还认识,是西市那边有名号的放利钱的,不知道勾兑多少大人物,反正老军自己的上方的上方就和这人家一起放过利钱。
这背后的关系,不敢想。
想到这里,老军也是无力,他是典型的北军子弟,在外积功宿卫京都,但忙碌半生,平过越贼,杀过细民,伐过北掳,镇过蛾贼,最后被裹挟做了叛军,糊里糊涂的打回了京都。
之后就是漫长的内战,他的激情和最后的忠贞也消耗在了崤函战场了。剩下的就只想好好过完下半生。
但忙碌半生后,他才惭愧的发现,自己竟然连在京都寄身的地方都没有。他为汉室卖血半生,奉献了整个青春,最后连一套宅邸都买不起。
最后,老军只能回到了军营,在那里,他还算有用。
想到这里,老军感叹一句:
“这大汉到底怎么了?我的前半生,大汉还在播威四海,难道下半生就要送大汉入了坟?”
看着那些纨绔贩夫,老军抱着自己的长矛,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一次他可能要死了。
想到这里,他反倒有了一种解脱。
但如果这老军能听到前面这些个人说的话,他的心情可能更复杂。
在这些人当中,领头的就是那个家中放利钱的,他正悄声对左右伴当们说:
“我听家里人说,这一仗咱们要机灵点,万一泰山军打来了,立即倒戈。”
见左右伴当还在狐疑,那人又稍微透露了一点:
“你们知道什么?我家里人已经和泰山军的人联系上了,咱们是市井人,不在泰山军的打击范围内,到时候倒戈带路,功劳还不是妥的?”
他们这群人都是西市的中小商贩,一直消息灵通,他们对于泰山军的政策还是很了解的,知道那人说得没错。
泰山军只要土地,浮财这些只要不是和泰山军做对的,一般都能保住。
于是,众人心定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驰道上奔来一骑,手持羽檄,激动高呼:
“前方大胜,潞县吕布大破贼军,杀敌五千,获军印一枚,军旗无数。”
这羽骑刚将吕布送来的胜报传给何进,何进大喜,直接给吕布加封为侯,并让众骑奔驰全军通传此捷报。
果然,无论何心思的,在听到这胜报的时候,皆振臂高呼。
数十里弛道上,欢呼声动天彻地。
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骄傲:
“咱大汉还是那个大汉,强!”
这一刻,所有人都真心觉得,大汉是有希望的。
于是,三军士气饱腾,向着前方天井关,耀武而去。
正是:
“北邙陌上车骑萧,京都王气黯然凋。”
“旌旗缤纷塞关道,西市走卒剑在腰。“
“后军才出河阳城,前头已闻驰捷报。”
“可怜将军意气重,云台飘落绛幡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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