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炽茫然看了他一眼。
“若无漕粮运来,怕是很难支持到年底。”王衍说道。
荀藩、荀组二人也不说话了,唯有叹息。
若乏粮,禁军必无战意,洛阳军民要大量饿死。
“琅琊王睿上疏,直言周祖宣跋扈,已遣兵讨伐,寿春恐无粮进京。”王衍又道:“今唯剩广陵,便是苟晞劫夺漕粮之处。”
司马炽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邵勋恶人先告状,说苟晞劫夺漕粮,完全是胡说八道。
但王衍这么说,显然是要把苟晞的这条罪名做实。
既劫夺漕粮,还矫诏,不死何待?
司马炽只觉这是在“啪啪”打他的脸,按着他的头吃那啥。
“朝廷选官,自有法度……”司马炽弱弱说道。
王衍直接打断了,道:“或可由两位重臣表启,朝廷遣人考察,再授予旌节。”
国朝当官的路子很多。
太学和国子学是两条路子——只是有做官的资格,不一定能当上官,偶尔有些平民,绝大部分是士人子弟,特别是国子学。
州举秀才、郡察孝廉,又是两条路子,即州郡选举——大部分给地方士族分肥。
第五条是开府重臣选举,自行委任,多为公府僚佐。
下僚无须报备朝廷,上僚需朝廷允准,可转任外官,幕府僚佐可同时兼任朝官——王衍就曾以司徒身份兼任司马越的军司。
第六条是朝廷选举(中央选举),偶尔会选一些平民,但最好有爵位,这就是给勋贵、外戚们准备的,体现在公文中,一般是“征”、“拜”、“除”、“授”。
第七条是门荫入仕,不是给普通人准备的。
第八条就是王衍说的,由三公、宰相级别的重臣“表”、“启”,甚少动用,主要给名士、隐士、国宾、先贤之后准备,不占秀才、孝廉名额,且给越过吏部,直接给官。
王衍想通过这条,让邵勋当上都督,算是保住朝廷最后的遮羞布,毕竟“其有秀异,可特征用”。
若是让邵勋自领都督,然后朝廷追认,如同王浚那般,可就太难看了。
朝廷主动点,还能保住颜面,假装维持住了规矩。
“王卿胸有成算,还和朕说什么!”司马炽冷笑道。
王衍是太尉,荀藩是司空,司徒则是傅祗。
司马炽心里明白,弄不好这三个人都会举荐邵勋出任许昌都督。甚至于,不止都督一州。
司马炽越想越烦躁。
这次真是丢了大脸了。苟晞不但没能夺得兖州、豫州,相反,被邵勋一闷棍给直接打趴下了。
此人行事实在太过果决。
朝臣们分析之后,已经拼出了全貌:绕道河北,千里奔袭。
此人用兵,无有匠气,无迹可寻,动如脱兔,快如闪电。对敌人又凶狠无比,一点不给他机会。
这——司马炽又想起了方才王衍分析的邵勋投靠匈奴的可能性,心中暗凛,但他维持住了冷笑的表情,不会让人看出他内心的恐惧。
不过,在场的都是什么人?宦海浮沉数十年的人精,他们早就窥破了天子的小心思。
说实话,在座几位没几个看得上邵勋,甚至厌恶、痛恨者大有人在。
但人要面对现实,该妥协就要妥协。
几人遂当天子不存在,最终商议了一番,以“谋逆”给苟晞定罪。
邵勋攻伐苟晞,有功无罪,太尉王衍表其为“使持节都督豫州诸军事镇许昌”。
司马炽看后,将其改为“假节督豫州诸军事镇许昌”。
司空荀藩、尚书令刘暾无奈地对视一眼,表邵勋为“持节监豫州诸军事镇许昌”,算是九种组合里的折衷方案了。
非常孩子气的行为。
“许昌重镇,督军者需得厚其仪礼。”王衍又道。
司马炽又不满了。
王衍看着天子。
都已经给了许昌都督了,还不如痛快点,不然一点恩义都没有。
“或可进其开府仪同三司,自置佐吏。”一直没说话的尚书右仆射郑豫说道:“朝廷赐金章、紫绶,给五时朝服、武冠,佩山玄玉。另赐大车六乘,给虎贲二十人,持班剑……”
“加官之事……”刘暾问道。
荀组道:“平东将军即可。”
开府是有条件的,因为这是了不得的殊荣,待遇、仪礼向一品看齐,如同三公。
宗室、外戚、皇族姻亲要求稍低一点,但普通官员要想开府,最低也要三品,一般是二品以上。
司马伦曾以征西将军(第三品)的名义开府,司马元显十六岁当侍中、后将军开府。
为东晋屡立战功的荀羡,二十八岁当北中郎将、徐州刺史开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之人,还是驸马都尉——曾经逃婚,后来又被抓回来,被迫与公主结婚。
但这是宗室、外戚、姻亲的特权,别人羡慕不来。
王康跑路后,平东将军正好空出来,勉强够资格了。
“那就进位平东将军,开府辟召,仪同三司,持节、都督如故。”王衍拍板道。
几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忽略了天子,偏偏最后确定下来时,还装模作样请示天子。
司马炽听得直犯恶心,捏着鼻子认了。
“陛下。”王衍最后问了一句:“密诏之事,如何传出去的?”
不经尚书台、中书监,就擅自下旨,侵夺的是他们的权力。
如果每个天子都这样做,那还要宰相做什么?
如此一来,天下岂非天子一人说了算?那他们到底是奴仆还是臣子?
拜相拜相,台省的宰相们都不尊重,谈何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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