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妻将孩子们赶到里屋,自己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香案上竟然摆放着两座像:浮屠和老子!
老子素与成仙联系在一起,此时面前香火寥落,只有早就冷却多时的烟灰。
与之相比,浮屠前却香火缭绕,雾气氤氲。
傅妻神情虔诚,对着这个有攘灾招福功能的戎神念念有词,立下无数愿望和许诺。
傅畅听得声音,有心说两句,却又无力地闭上了嘴巴。
兴许,浮屠有异域神仙方术,能让他们家化险为夷呢?毕竟,就连汉桓帝都曾在濯龙宫中合祭浮屠、老子,可见这个戎神应有几分法力。
不过,他很快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求人不如求己。”
当然,靠他一张嘴皮子肯定无法退敌,没法剿杀贼子。
但他自小读书,走南闯北,懂得许多道理,积累了很多阅历。他可以为能够平定乱局的人效力,把他推上去,让他给大伙带来安宁。
“轰隆!”天空闪过一道惊雷。
傅畅先吓了一跳,然后在雨中哈哈大笑,道:“天欲阻我,何不阻贼耶?”
此话一出,脑海中一根弦仿佛崩断了。
傅畅继续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煌煌中朝,就这个样子,弃之何伤?”傅畅状若疯癫。
傅妻已经不念经了,转身看向丈夫,神色之中满是担忧。
仆役们亦目瞪口呆,几以为家主要投匈奴了,这——也不是不可以啊。
天空连续闪过雷电,经久不息,仿佛洛阳城中有无数人在背弃天条一样。
傅畅笑得愈发畅快了。
看,和我一样想法的人很多吧?
怪得了谁呢?怪天子一次次让人失望,怪这个承接了汉魏以来三百年积弊的大晋朝吧。
自汉光武定鼎开始,病根就种下了吧?
三百年间,无人厘清,更没人有这个意愿来改变。
那么,就不要怪老天爷再用三百年的乱世来强行纠偏了。
傅畅突然想到了邵勋在洛南、襄城、高平大搞府兵的事情,想到了他在陈郡、南顿、新蔡收拢流民,分配土地的事情。
以前不以为然,但一次次的变乱让他心烦意乱,屡次怀疑过往的想法。
当这种怀疑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只需一个契机,就能让一个男人破防,让他彻底改变。
风雨再大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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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北岸,激烈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三次。
第一次在二十一日下午,上百艘船只渡着黑矟军两千四百名将士攻打北岸,最终功败垂成。
匈奴人甚至连骑兵都没出动,黑矟军就被击退了,败兵仓皇奔回船上,留下了两三百具尸体。
二十四日夜,几乎是洛阳中军开始撤退的第二天,两千名许昌世兵、两千名屯田军乘坐船只,再度登陆。
这一次,晋军甚至用上了部分新造的船只,载运了更多的士兵,并且夜间偷袭,达成了一定的突然性。
果然,他们给赵固、石勒的步军造成了一定的困扰,甚至摸到了敌军的营垒之外,先登勇士翻越营墙而下,杀声震天,气势骇人。
黑夜之中,双方战作一团。匈奴骑兵也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该打谁。
直到天明之后,他们才大举出动,联合步军将这批人驱赶回河中,令其狼狈而逃。
从军事角度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偷袭。如果是在陆地上,没有大河阻隔,可能已经成功了,但战争没有如果,河流、山川、气候是为将者不得不考虑的重要因素。
三十日,邵勋已然知道了新安之战的结果以及洛阳附近的局势,他不为所动,将这几天搜罗到的船只尽数投入使用,准备装载更多的军士渡河进攻。
一时间,河面上樯橹如林,船只密密麻麻。
与此同时,孟津下游处的浮桥在被冲毁两次后,又顽强地建了起来,大群军士在南岸集结,跃跃欲试。
渤海王刘敷坐不住了,下令各部抽调兵马,集结至遮马堤主营,准备与晋人决一死战。
八月三十日,秋意浓重,大雨滂沱。
刘敷在遮马堤上接到了浑身是泥的斥候禀报:下游处的晋军浮桥,因黄河涨水的缘故,第三次被冲毁。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
大河两岸征战多少年了,为何就那么些有名的渡口?当人家都是傻子吗?
“邵勋计穷矣。”刘敷乐道:“传令,诸营再挑选三千刀盾手,向我大纛靠拢。遮马堤,将成为邵勋的葬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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