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襄国两败之后,军兵所残无几,料不难剪除。”
“听闻刘聪谕陈公,愿东西二帝并立,可行乎?”
“陈公不是回了么?逐鹿之秋,要除恶务尽。什么东西二帝,谁会那么傻答应啊?”
“陈公的檄文我看了,气魄很大。”
“怎么说的?陈公答应称帝了?”
“陈公没答应,但又说了很多,懂的自然懂。现在还下不定决心的,可以趁早回家种地了。”
“陈公必不会当曹操。他比曹孟德年轻,有些事可能活着就要做。”
“现在没人会当曹操了,也当不下去。说句大不敬的话,今日不同往日了,人心也不一样了。汉末之时,人心淳朴,两汉又有数百年基业,威压如山。现在什么情形?”
“也是,人心不古喽。”
梁芬默默吃着酒菜,心下有些惊讶。
虽说是私人聚会,来的都是关系不错的乡党,但众人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啊,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吗?
他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世道了,是因为脱离了官场,不再能敏锐地洞悉天下局势吗?
同时也有些认同这些人说的话,后生可畏啊!
两汉数百年,是继秦以后第一个大一统王朝,人们对它有崇敬,有留恋,也有畏惧。
但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心易变,现在的人和以前的人也不一样了。
你把一个秦朝人放到现在,必然格格不入,茫然无措。
你把一个现在的人放到汉代,他也会很不适应。
人还是那些人,但为人处世终究不一样,社会风气也不一样。
陈公其实说得没错。
后汉政散之后,瞻乌糜止,一切都没有定下来过。
曹魏四十六年、国朝到现在四十九年,算是正统王朝吗?
梁芬不知道。
相比曹魏,国朝其实更惨,因为后汉以来的弊病从未被认真清理过,开国之时就不存在轻装上阵的事情,而是负重前行,走到现在,终于支持不住,快要倒下了。
大晋朝,撑不住了啊。
那么,陈公如果建立新朝,是不是也会和曹魏、司马晋一样,承接后汉以来的弊病呢?
如果是这样,国祚安能长久?
梁芬又抬头看向那些自以为“低声”讨论天下局势的后进士人们。
他们脸上挂着对未来的憧憬,觉得似乎只要改朝换代就一切安好,然后接着跑马、奏乐、嗑散、喝酒,继续享受醉生梦死的“盛世”。
梁芬叹了口气。
有时候想得太多,真的非常残忍。
不过他对新朝也是有点期许的,因为他发现陈公在做不一样的事情。
至少,他在河南有襄城、陈、南顿、新蔡四个没太多士族豪强势力的郡国,梁国、汝南、东平、高平、濮阳稍次之。
他是个明白人,是汉末以来第一个真正愿意着手消除弊病的人。
曹孟德或许也尝试过,但天不假年,未能成功。
至于司马晋,或许曾经想过,但最终放任自流。就好比嗑散的士人,明知道这样不太对,可就是没办法。从小见惯了别人嗑散,自己也嗑散,在这样一个环境内,终究无法挣扎。
生于不义,死于耻辱。
“唉!”梁芬意兴阑珊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皇纲失坠久矣,生灵涂炭亦有年矣。”有人喝多了酒,大叫道:“十余年来,田宅、庄客逾少,日子越来越难过,谁能收拾旧山河,谁就可称帝。”
“慎言,慎言啊。”
“瞧伱那样,哈哈。司马氏都可代魏,其他人不行么?”
“其实,我有点担心代晋之后,天下会不一样啊……”
“何至于此?陈公素来优容士人,庾夫人不就出身大家么?他府中哪位夫人不是名门贵女?放心,世道不会变的。”
“也是,先代了再说。大晋朝,实在让人失望。”
“陈公出身军户,宗人浅昧,无有帮手,这天下岂不是比司马氏代魏时还要倚重士人?”
梁芬与傅畅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了。
世道变幻,人心纷乱。但不管未来怎样,眼下的关西士人群体对大晋朝确实失望透顶,非常希望看到改变。饥不择食之下,甚至连胡人政权都能接受,只要它能给大家带来太平,再回到“太康盛世十年梦”中。
他相信其他地方的士人也差不多,尤其是在陈公公开发表檄文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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