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多有怨言,但多多少少都纳了些粮。”庾琛说道:“老夫一回许昌,便拜访了几个老友,知道一点他们的想法。”
“河南四战之地,自汉以来,遭受的苦楚太多了。琅琊王于建邺怒斥明公,江东豪族虽然附和寥寥,但也没有多反对。祖逖北上徐州之时,便得数千兵相助。纪瞻赴寿春,除带了大量丹阳兵外,江东诸族也支持了数千私兵。”
“纪瞻就任江北都督后,三天两头在淮水巡视。汝阴、谯国、沛国等地深感不安,深盼明公派兵南下,于要地列栅,阻遏贼锋。然明公迟迟不派兵,诸郡国父老深感失望。”
“又,明公精兵强将汇于河北,与匈奴连番大战,他们未见得多少好处,却不断出粮出兵。若这还罢了,南兵又屯于淮上,眼见得腹背受敌,乡里要毁于战火之中,因此满腹怨言。”
“再者,明公开的战线委实太多了些。穷兵黩武,此为败亡之兆。”
庾琛说完,拱了拱手,然后端起茶碗,轻啜茶水。
邵勋听了,微微点头。
庾琛说这些,并不是诉苦,事实上他找了人,也收到了效果,粮食筹集速度很快。
他说这话,一是让邵勋注意“父老”(士人)看法,这第二嘛,也有显示他影响力的作用。
庾氏,确实今非昔比,牛逼哄哄起来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交易”的意味。
在如今这个士族力量臻于鼎盛的年代,人家是真的有讨价还价的能力,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他们支持你了,你要不要表示表示?
“元规在酒店干得不错。”邵勋说道:“打制的器械堪称精良,军中以为上品。现在看来,他性子磨得差不多了,可回幕府,仍为参军。”
“汲、魏、顿丘三郡,职位仍有阙,校尉看着任用吧。”他又说道:“阳平、广平二郡国,亦可选用贤士。若还不够,我给羊囧之打声招呼,看看豫州州中有无实缺。”
“明公英明。”庾琛说道。
邵勋方才说的话,就是给庾琛划了个圈子,让他可以从这个方面入手,偿还人情。
庾琛听完后,固然很高兴,但也有些隐忧。陈公让他安排官员进州府?羊囧之是那么好说话的?不见得。
这个女婿啊!庾琛暗暗苦笑。
邵勋懒得管他怎么想的。
这个时代,对乱世枭雄来说真操蛋。因为地方上总有掣肘你的人,总有和你讨价还价的人,一点都不爽利。
你在发展,伱的实力在增强,人家也在捞好处啊。
邵勋昨天收到南阳消息,宛城都督幕府军司乐凯请截留永饶冶器械若干,编练新军,同时请求调职、任免了一大批地方官员,原因是这些人与襄阳王敦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邵勋想了许久。
晚饭前就在想,晚饭后还在想,后来同意了。
你想让人帮你挡掉一个战略方向,以集中精力对付其他方向,就要付出代价。
乐家军的实力,北伐石勒过程中展现出来了,还不错的。在羊聃手下一开始很笨拙,但打着打着就练出来了,提升很快,屡建战功。
当然,临时拉来的农民不可能提升这么快。但乐家军多为整训多年的私兵部曲,本就很有基础,打完石勒后,从上到下经历了蜕变,完全不一样了。
乐氏家族在南阳诸郡国的强势崛起,已然不可避免。有兵器作坊、有钱粮、有军队,地方上也是他们的人,已经具备割据自立的各种要素了,只不过没必要罢了。
邵勋也只能通过掺沙子等手段做出一定程度的限制——
羊曼不想当顺阳内史,想调走,邵勋一直压着不同意。
南阳国的建设也稳步进行着。
但来自司马睿一方的压力让他的这些努力的效果被弱化了,不得不给乐氏进一步放权。
当初赶走梁芬、拿下宛城的速度那么快,代价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了。
这不是说依靠南阳士族稳定南阳是错的,毕竟邵勋争取到了时间,得以北上打垮石勒。
世间之事,无外乎权衡取舍罢了,不可能所有好事都让你占着,除非你是主角。
今天,他又要向河南士人让渡好处了,牵头要好处的还是他的老丈人。
这当然不是说老丈人对他有坏心。
事实上,在庾琛的认知中,事情本来就是这么做的,多少年来都是如此,传统嘛。
你要钱粮,我们给了,作为交换,你给官,天经地义。
有些时候,邵勋都觉得宋代以后的乱世争霸者很幸福。要钱粮敢不给?我屠光了你,你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跪着受死,就是这么硬气。
不过,北地的士族终究比南朝更容易摆布一点。
司马睿,怕是连这场交易都不一定做得起来,凡事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庾家没有什么兵权,这让邵勋容易接受多了。
“这两日我便回许昌。”邵勋说道:“诸君为我召集地方父老,我见一见他们。”
“好。”庾琛立刻同意了。
他在河南待不了多久,很快就要回邺城。临走之前,召集这么一场会议,也能让他提升下影响力。
得让元规快些回来了,赶上露面的机会。
“新筹集的粮草,送至浚仪与杨宝交割。”邵勋又道:“我还需要一万人丁,且为我征发一下。”
“可是开往河阳三城?”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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