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外,世兵们已经经受了动员。
在司马确时代,许昌世兵明面上有两万,实有一万七八千人。
打了几轮仗后,很多世兵死了,或者被编为府兵,去了濮阳、东平,人数下降到了一万。
帐下督刘善随后便开始募五千兵,报名很积极,但许久之后,才把人数扩充到一万二千,再往上就很难了,因为招不到那么多人。
没奈何之下,经请示邵勋,他从南阳关西流民中招募了两千人,连同家属一起带来许昌。
又从颍川、陈留两地的豪族庄客中“招募”了一千家,今天都来了——一家出个几十户、百来户庄客,有点不舍,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许昌城下的这片地,和屯田军营地有甚区别?”刚刚返回许昌的庾亮笑问道。
紧邻许昌城的土地当然是很好的,价值很大——人住在城里,出门就能巡视自家的地,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自齐王司马冏开始,便一点点扩充许昌城下的官地。
司马虓、司马越、司马模、司马确接着干,最终清理出来了五千余顷膏壤,发给军士屯种——在这件事上,还得感谢王弥。
严格来说,许昌世兵耕种的都是官地,世兵本身是佃户,还是没有人身自由的那种,所以庾亮说他们是屯田军,也不算错。
许昌城外的官田来来回回换了几茬主人,很少有人能从十几年前一直耕种到现在。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死的人死在各处,走的人也散在各处,很多甚至被迫与亲人分离,在别处安家,娶妻生子——比如随司马虓去河北,以及跟着司马越去兖州,或跟随苟晞去青州的人。
多年之后,如果运气好能够回到家乡,他会发现妻子已带着孩子改嫁他人了——这年头,多年不回来,基本默认死了。
乱世之中,随波逐流,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元规在西平就管着屯田军吧,如何?”庾衮之子庾怞问道。
“元贞问得好!”庾亮摇头叹气,道:“若能选,谁愿意留在西平啊。”
庾怞与弟弟庾蔑对视一眼,皆大笑。
谁喜欢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啊?元规又这么年轻,还没到归隐田园的时候,怕是天天念着许昌,夜夜想着回来过舒心日子,而不是和粗笨的铁匠、矿工、农兵们待在一起。
庾亮也想笑,不过最终忍住了。
磨了这么久的性子,终究不太一样了。
庾怞、庾蔑二人身边还跟着一批士人子弟,见兄弟几人叙完旧后,纷纷上来打招呼。
庾亮一一含笑回应,每个人都照顾到了。
庾怞眼睛一亮,元规确实有长进。
众人寒暄间,十余人出了城门,先看了庾亮等人一眼,没甚表示,直接翻身上马,从大路上疾驰而过。
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大声谈笑,是那样地意气风发。
“嗯?此何人?”庾亮看了一眼,问道。
许昌城中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拨“嚣张”的少年?
想当年,妹妹嫁给陈公之后,他庾元规在许昌城里的地位水涨船高,同一辈的士人子弟聚会时,哪個不和他打招呼?哪个不巴结他?
没想到啊,才离开一年多,就有人不认识他庾亮了。
庾怞看了一眼,道:“年后刚从襄城、陈郡搬过来的。府兵、银枪军将校子弟,粗鄙无文,终日只晓得摔角、射猎。”
“没和他们亲近亲近?”庾亮下意识觉得这样不太好,太过泾渭分明了。
“试过,不是一路人。”庾怞说道:“三月三时,曾邀左司马陈有根之子与会,人家也来了。陈良辅的侄子与他谈乐理,一窍不通。我和他聊了聊《易》,也不懂。后来不知道谁据此奚落,人家负气走了,五月五再邀,就不来了。”
“春社节那会,我等坐而论道。”庾蔑又道:“吴前之孙也被人笑了,还与钟氏的一位子弟打了一架。”
“为何?”庾亮问道。
“笑他洛阳话说出了东海音。”庾蔑没说话,旁边有人笑了出来。
庾亮脸色一变。
陈公十三年前来到洛阳。他的洛阳话算是说得比较好的了,但仍然不可避免带点乡音。
这种事,几个相熟的人私下里说笑一番就罢了,怎么还当众羞辱人家呢?
要是陈公知道了,他心里会怎么想?
“住口!”庾亮斥了那人一句,眼神凶恶。
那人吓了一跳,更觉得很没面子,可想起庾亮的身份,又不敢发作,只能讪笑一下,掩饰心中的不快。
庾亮懒得和他多说。
他也看出来了,陈公麾下的武人子弟和他们好像不太合得来,基本的社交场合都进不去。
雅言、乐理、诗文、书法、玄理等等,每一样都不合格,如何被士人接纳?
要知道,就连刘聪这个能开硬弓的莽汉,都工于书法,能吟诗作赋,还能与今上畅谈乐理。不然的话,当年他来洛阳的那趟游历,就算是白费了,因为压根挤不进圈子。
“这些将校子弟,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庾亮又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
人家来许昌还不到半年,我哪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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