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验不足,高估了己方兵士的实力,低估了邵军兵士的战斗力。吃了这个亏以后,后面就要吸取教训了。
太阳渐渐西垂。
入夜之后,祖约带着数百残兵败将,在水师的接应下撤了回来,峄阳山宣告失守。
邵军也停止了进攻,战场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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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之中,十余茅屋点缀其间。
明月映着河面,波光粼粼。
峨冠博带的士人踩着木屐,手携琼浆,在河畔摇摇晃晃地走着。
草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人,意态潇洒,吟哦不断。
大青石之上,有人背倚劲松,于明月下抚琴。
“敬珩来也。”有人看见了他,大笑招呼。
华玑叹了口气,这帮人啊!
在这个瞬间,他猛然发现,这个世道似乎就是在比烂。
眼前这几个人,多为徐州官宦子弟,身上有职差,却经常一消失就是好几天,不理政务,在外浪荡。
这般做事,岂能在乱世中存活?
“外间战火连天,郗道徽、祖士稚都杀得血流成河了,泰章你还有闲心对月抚琴,实在佩服。”华玑没好气地说道。
荀组停下手里的动作,从青石上起身,仰头看着明月。
华玑在他不远处站着,等他说话。
“敬珩可是来当说客的?”荀组问道。
“然也。”华玑也不瞒他,直截了当地说道:“邵车骑在河北大杀四方,势不可挡。为门户计,便投奔于他。徐州战事正烈,泰章你却闭门自守,不帮任何一方。范阳卢子道坐不住,便到平原拜访。家中被逼得没法,只能遣我星夜南下,来劝上一劝了。”
荀组闻言沉默,片刻后轻笑一声,道:“平原华氏的烦恼,于我何干?”
“我不管。”华玑耍起了赖,道:“你是我妹夫,就得帮我。”
荀组哭笑不得,拿手指了指华玑,道:“你啊你……”
“泰章莫非已决心投效琅琊王?”华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荀组倒背着双手,肃立于松间月下,叹息不语。
“看样子建邺那边找过你,伱拒绝了。”华玑点了点头,道:“既拒绝了琅琊王招揽,不如降邵好了。”
荀组仍然不答,唯眉头紧锁,昭示了他心中的纠结。
到了这会,华玑算是明白了,他这个妹夫是真的在犹豫。
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是站在朝廷立场上,闭门自守,为天子保住徐州,不令其落入任何一方手中。
但当糜晃、祖逖、郗鉴三人以徐州诸郡国为战场,大肆交兵之后,他发现连中立都很难做到了。
南北两方不断施加压力,试图影响他的决策,让彭城倒向自己一方。
眼下双方在下邳鏖兵,都没空料理他。可一旦分出胜负,彭城很难保住,必然会被人夺取。
“敬珩,知道我为何一直没下定决心降邵么?”荀组低下头,看着华玑,说道。
“为何?”
荀组没有直接回答,自顾自说道:“彭城、下邳并为徐州重镇,但相较起来,彭城其实没有下邳好守。郗鉴若举兵围攻彭城,我未必能守多久,撑死一两月罢了。”
“邵勋是徐州人。昔年娶妻之时,徐州甚至有士人豪强远道送礼。交兵以来,不断有将佐暗示我,可举城降邵。”
“郗鉴兵多且锐,祖逖兵少而弱,只能在下邳龟缩不出。建邺那边对祖逖的支持断断续续,长期相持下去,祖逖多半讨不着好,郗鉴获胜的可能较大。”
“另者,下邳城西的峄阳山已为郗鉴攻克,下一步可自城西进兵,攻打下邳。”
华玑瞪大了眼睛,道:“有此数点,泰章为何不降邵?”
荀组看了他一眼,道:“昔年在朝为官,对邵勋有所了解。此人跋扈无比,拿漕粮威胁满朝文武,对天子不敬。又野心勃勃,擅攻苟晞,形同叛逆。其人还为武人请官,割据一方,威福自专。据此种种,邵勋野心极大,非好臣也。我便是迫于形势,想要投效于他,但心中总是难受,始终下不了决心。”
荀组这种人的心态还是比较典型的。
从他个人价值观、人生经历、性格等方面来说,他比较倾向于维护天子权威,为朝廷尽忠。
但他又不像那些纯臣一样一根筋忠到底——忠心是有的,但不是很多。
另外,邵勋这种暴发户迅速崛起,让他很不舒服。
尤其是他大力提拔、任用寒素士人乃至地方豪强子弟,同时着意培养武人集团,都让荀组看不惯,因为这冲击了他大半辈子的认知,打碎了他认为理所应当的美好的东西。
这种微妙的心理,阻止了荀组当机立断,第一时间举彭城降邵。虽然他自己很清楚,邵勋的赢面比较大,但就是过不了心底那关。
说穿了,老牌士族对泥腿子暴发户的崛起有怨气,甚至是嫉妒。
“泰章。”听荀组说了这么多,华玑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司马氏天下有必要死保吗?再者,你若全了气节,妻儿老小可就遭难了。莫非你已打定主意南渡了?”
荀组久久不语。
“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过几日我登门看望阿妹,届时再叙吧。”华玑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回到牛车上没多久,他立刻就开始写信。
一封发往邺城,交给卢子道。
一封发往许昌,交由陈公审阅。
而就在此时,新一拨说客已自沛国东行,快要抵达徐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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