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老王如此厚脸皮之人,听得背后的风言风语,也有些不开心。
大半辈子积累的名声,在这几年消耗得有点快啊。尤其是太子夫妇被赐死一事,若非他面子大、人脉广、故吏多,肯定有很多人要骂,舆论方面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另外,和氏被连根拔起之后,很多士人兔死狐悲,还是他一一安抚,最终勉强稳定了下来。
前后忙活几个月,当真心力交瘁。
“费建熙虽老,却不昏庸。陈公对他也很欣赏,不能动。”王衍说道:“天子还有什么动静?”
“今日黄门侍郎裴廙提了一事,说天子想立豫章王端为太子。”
“清河康王造了什么孽啊……”王衍无语。
清河王司马遐死后谥号“康”,他有四個儿子。
长子司马覃,就是那个被羊献容领着入宫想继承皇位的废太子,被司马越弄死了。
次子司马籥(yuè),袭爵清河王,还在洛阳。
三子就是前太子司马铨了,算是被邵勋弄死的。
四子司马端,现为豫章王。
天子就是想让故清河王的第四个儿子来当太子,因为他自己生不出来,无一儿半女。
仔细想想,清河王这一家是真的倒了八辈子血霉。
两个儿子先后入宫当太子,都死了。现在想让幼子司马端继续当太子,他能干吗?大晋朝的太子是那么好当的?不过两代人,已经死了三个太子了,第四个能活?
“先拖一拖吧。”王衍说道:“我看现在也没宗室子弟愿意上赶着当太子。”
立太子是正当之事,朝野内外没有理由阻止,只能拖。
好在现在宗室子弟都不傻,没人想不开要当太子,这事拖到最后,大概率强迫指定一人。那个倒霉鬼再不情愿,也只能哭丧着脸当太子去。
“册封仪典才是大事。”王衍又道:“明日老夫再去查验一下,此事万万不能出差错。你是度支尚书,朝廷再无钱也要准备好赏赐。”
“是。”王玄应道。
“做好这件事,为父便是厚着脸皮,也为你求得一个好官位。”王衍捋了捋胡须,道:“全忠是厚道人,必不会忘恩负义。”
说到这里,王衍站起身,感慨道:“真是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啊。”
王玄也有些恍惚。
想当年,陈公拼死拼活才挣得了一个察孝廉的名额,步入仕途。那会谁在意他啊!
王玄偶然间听人提及邵勋的名字,也没有放在心上。那个时候,陈公与琅琊王氏之间还隔了好多层次,根本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看上一眼。
但世事变幻,让人目不暇接,乃至目瞪口呆。
现在再懊悔已经没有意义了,王家紧赶慢赶,终于看见了陈公突飞猛进的背影,在利益分配的大局中勉强分到了自己的一杯羹。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价值。
王家现在还有价值,一切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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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永嘉十年(316)六月十一,晴。
当长龙般的部伍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之时,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扫平石勒、豪取幽州的兵家子来了。
消息第一时间传遍了洛阳。
满城公卿士人神情复杂。
对他们而言,幽州太远了,不是很关心。但一直持续到今年二月的新安血战,却让他们的安全形势大大改善——一万五千禁军将士血洒疆场、上万司州丁壮填于沟壑之间,换来了洛阳的长治久安。
历数这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遮马堤之战破除了洛阳北方的威胁,新安之战填上了西边的豁口,陈公对他们是有大恩的。
但——不谈了!
我反对有用吗?
当密集的马蹄声响彻东阳门外时,洛阳的最后一丝杂音也没了。
傍晚的夕阳下,段末波勒马停驻,先仰头看了看巍峨的洛阳城墙,又扭头看了看陈公的大纛,无声地叹了口气。
似乎每个人都对陈公有或多或少的不满,但又被大势裹挟着,不情不愿地为他做事。
在今年以前,他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会带着部众来到洛阳。
这么雄伟的城池、这般辉煌的王气,在陈公面前不值一提。
他还有什么造反的底气呢?
鲜卑骑兵在诸门外游弋着,同样被这座雄城吸引住了目光。
见多了世面之后,原本敬为天人的部大、首领们,似乎也就那么回事了。
入夜之后,两万大军在东阳门外扎营。
邵勋牵着庾文君的手下了马车,在夜空下看着灯火不明不定的城楼,虚空一抓,仿佛碾碎了什么东西一样。
“十二年前随糜子恢从此门入,鬼鬼祟祟,形单影只。十二年后从此门外,携夫人之手,冠盖云集。”邵勋看着庾文君,低声道:“十二年前,我就想送夫人一套皇后冕服了。”
庾文君追忆着少时往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邵勋,一时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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