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接收城市,对邵军上下来说稀松平常了,早有一套系统的流程。只不过这次带的杂兵太多,不太懂规矩,令整个场面稍显混乱。
“入城劫掠,斩了,悬首各处,以儆效尤。”监军沈陵大喝一声,吩咐道。
跟在他身后的护兵一拥而上,将几名刚出院子的军士按倒在地。
院内还有几人,见此情状,顿时目露凶光。
沈陵一惊,院子内外不过五六个人罢了,他手头有百人,居然不逃,还想反抗,真是取死有道。
护兵们多为许昌世兵出身,战斗力也就那样,和杂兵半斤八两,胜在提前准备,因此调来数名弓手,一通乱箭之下,将意图反抗的劫掠军士尽数射倒。
大街上有乱兵的同袍,并未参与劫掠,但亲眼看到乡党被处死后,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喧噪不已。
正在附近清点仓库的银枪中营军士听闻,调来了百余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那些人僵持了一会,灰溜溜走了。
沈陵暗暗庆幸,同时有些恼怒:这些欲壑难填之辈,就该一个都不允许进城。
一番小插曲之后,随着肆意奸淫掳掠的乱兵被悬首示众,入城各部炽热躁动的心终于冷却了下来。
打了大败仗,主将威望降低,那么还可以发几句牢骚,说些怪话,甚至劫掠一番。
如今打了大胜仗,却不太敢了——世人皆以为打了胜仗的征服者危险,其实吃了败仗的己方部队同样很危险,甚至做事更绝。
广固百姓此刻就紧闭门窗,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切。
有孩子哭闹时,直接就被捂住嘴,担心哪个过路的军兵一脚踹开大门,入内作恶。
即便有军官约束军纪,但也不是每件恶事都能被发觉的。约束与不约束,只是作恶多少罢了,不可能不作恶。
但话又说回来了,只要你不去侵犯士人豪族读书人,那么就会被赞誉为“秋毫无犯”、“王者之师”,甚至史书上都会以赞叹的语气写上几笔,哪怕你的兵侵犯了不少升斗小民,但都会被无视,没人会为他们说话的。
总体而言,因为极力约束军纪,邵勋的兵马算是对百姓滋扰最少的了。后世之人读史时,说不定还会进一步美化,毕竟士兵们真的没法在军官的眼皮子底下,冲进有僮仆家奴护卫的大族府邸,故溢美之辞肯定少不了。
二十九日午后,入城基本结束。
羊氏部曲、河北兵、银枪军、鲜卑兵各据一处,竟是谁都不吃亏,将来写军报时便可提及“某部自某门入”,人皆有功。
羊忱带着将校们直抵曹嶷的幕府。
府内小吏、仆役早就逃散一空,公函丢得到处都是,案几东倒西歪,地上隐有血迹。看得出来,这個青州的权力中枢曾经杀过一场——出降之前,曹嶷在此摆鸿门宴,斩了十余名将校。
刘灵跟在队伍末尾,看着气派的幕府、庄重的陈设,顿时张口结舌。
他把自己代入曹嶷的位置,想象着他坐于上首,对军将、幕僚发号施令,将一州权柄操之于手,这是何等的快意!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钱财、女人完全是权力带来的点缀品,只要有了权,什么都会有。
曹嶷一个狗屁文人,竟然能捡漏青州,作威作福好多年,不知舒爽成什么样。而他呢?跟着王弥四处逃窜,被梁公追袭,最后更是被俘虏,差点丢了命。
曹嶷有上百姬妾,而他一天到晚奔命,女人孩子是不可能有的。或者曾经有过,但被俘之后,多半已被别人霸占,真是他妈的!
也就当了梁公亲军军官之后,才稍稍稳定了下来,在许昌娶了个商人妇,诞下子息。
竟是混得不如曹嶷!
金正、张硕凑在一起,有说有笑。
“大都督已下令诸郡豪族派人至广固了,多半是为了赏赐。”张硕说道:“或许还要他们捐些粮草。”
金正对此不感兴趣,只道:“邵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张硕惊疑不定地看着金正,老实道:“战后我部多半要留镇广固一段时日。”
金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一惊一乍。中营留镇于此,很好。看着点青州,别让这么多郡国被别人拿走了。”
张硕默默思忖,没有说什么。
他比金正晚了一两届,资历不如人家,地位也差了少许。纵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反驳。
他是个非常纯粹的武人,有些事想得不多,今日得金正提醒,仿佛觉醒了什么东西一样,思绪一时间有些混乱。
另外一边,段匹磾、段文鸯二人则面色恭敬,亦步亦趋地跟在众人身后。
两个月攻占青州,让他们大受震慑,同时也有点泄气。
其实,当年刘伯根起事时,青州的晋军居然打不过,屡吃败仗,而他们奉王浚之命南下,一战摧破其主力,杀刘伯根。仅从军事上来说,他们甚至一个月就能击败青州所有敌人。
但打赢是一回事,建立稳固的统治则是另一回事,难度不在一个层面上。
青州豪族在关键时刻抛弃了曹嶷,这是他失败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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