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姚弋仲,部众更是不下五万。”
“蒲洪家怕也不下此数。”
“冯翊虚除氏、上郡单氏、陆逐氏、北地匈奴诸部、北羌王盆句除、四角王薄句大等人,哪个没有几万部众?”
“群狼环伺之下,靳氏何以存身?”
靳准沉默不语。
如果关中再度大乱,诸部互相攻杀,那么靳氏会怎样?
靳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们的下场不是很美好。
被他收拾过的匈奴残部会找他算账,曾被他血腥镇压过的陇上部落不会放过他,被他不止一次欺压乃至杀戮过的冯翊、上郡氐羌不会放过他,放眼望去,举目皆敌。
靳氏存活的唯一可能,就是依靠朝廷,做朝廷的忠犬,扯着朝廷的虎皮恐吓诸部,让他们不敢放肆。甚至于,靳氏还可以依托梁王的赫赫武功,让一些中小部落忍气吞声,继续被他欺压。
朝廷若没了,或靳氏失去朝廷支持,必然逃不过群狼分食的凄惨下场,谁让你靳准先帮刘粲干了太多脏事,然后又脑子抽风毁了匈奴诸部呢?
别搞得里外不是人!
“父亲。”靳月华先看了邵勋一眼,又对着靳准说道:“妾闻王衍王夷甫曾为兄弟谋取荆州、青州、徐州刺史之职,如此则王氏一门散于各处,纵有变乱,也不至于为人一网成擒。关中险恶,若靳氏族人皆聚于一处,缓急之间,难以逃脱,岂非家门破灭,难以延续?”
“今二叔屯草壁,三叔镇桑城,父亲自居长安,统御京兆、始平、新平、北地诸郡匈奴,则东西呼应,贼人不敢轻举妄动。”
“另者,一旦有事,二叔、三叔还可为朝廷建功立业,恩荫妻子,则靳氏家门愈发兴旺。假以时日,成为中夏大族亦非不可能。”
“如此种种,还请父亲三思。”
邵勋赞许地看了一眼靳月华。
说白了,如果把关西分为东西两部分的话,东部固然有大量匈奴、氐羌乃至鲜卑,但比起西半部分而言,则不是一个量级的。
尤其是秦州,朝廷编纂的户籍上人口少得可怜,一郡往往只有几千户。但就是这些人烟稀少的郡县,动辄冒出来几万胡人大军,被镇压后,过不了几年,又是数万骑,由此可见当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秦州是真的有心无力,压根没法直接统治,甚至连雍州都比较困难。
这个问题不独晋朝有,事实上前赵、后赵、前秦、后秦、北魏等占据过这些区域的政权,都面临着这个问题。
历史上一直到北魏末年,都是镇将、胡酋并存。
酋长们一不高兴,就围攻军镇、城池,杀镇将、刺史、太守,整个三百年间屡降屡叛,甚至把他们迁走后去了别处仍然叛乱。
比如安定休屠胡金大黑在前秦时期被迁往上郡,一样叛乱,还击败了前来镇压的前秦军队,斩首五千八百级。
所以,别看邵勋围攻长安时,诸部纷纷来降,但以后呢?
前秦、后秦、胡夏、北魏都经历过这种诸胡纷纷来降的高光时刻,但也有叛乱此起彼伏的至暗时刻。
叛乱原因很多,有官员自己作死,残酷压榨部落,有部落觉得自己没分够好处,举兵叛乱,甚至有人自大无比,因为一句谶谣就叛乱。
所以,邵勋需要代理人,在他离开长安,返回关东的时候,为他镇守秦州及与其相连的雍州西半部分。
他已经升姚弋仲为宁朔将军,其部还屯刘汉时期的旧地:南安郡。
姚弋仲暂时兼领南安太守,为他镇守这个满是氐羌的地方,并且监视仇池氐,阻其北犯。
靳氏同样是代理人之一,且在邵勋心目中,重要性更高一筹——姚弋仲马屁拍得山响,但邵勋并不完全信任他,与之相比,颇有走投无路感觉的靳氏更值得他信任,虽然靳准本人是个不稳定的因素。
蒲洪家族则不太被信任,虽然他们表现很积极。
邵勋打算先稳一稳,找个机会再将其迁走,至少要脱离氐羌扎堆的地方。
至于赵固、杨韬、梁勋之流,尽数迁走,今年就走。
话说到此处,邵勋觉得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他对靳准确实是开诚布公的,没有隐瞒他的目的,也没什么忽悠的成分。
好的坏的都讲明白了,你在我这里,就是这个定位,你接受不接受?
“父亲,大王已下令回赐介休靳氏老宅。靳氏得以录入西河郡姓之中,为甲等高门。阿虎、阿豹他们年岁渐长,学业有成,或可出仕做官,以后与汉地高门来往,他们一定会感激父亲的。”靳月华又道。
“你——”提到两个只有十来岁的儿子,靳准也无话可说。
这个女儿,真是把他摸透了,完全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以后怎么办?”靳准忍不住问道。
“哪个好人家敢娶敌国皇后?不怕被人怀疑想造反么?”靳月华自嘲一笑,语气哀怨。
靳准一窒。
邵勋一脸云淡风轻之色,眼神没有焦距,似在反复盘算他的布置还有没有缺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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