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乌斯踏入一座在运转的纺织厂时,立刻被耳边铺天盖地的机械轰鸣声包围了。空气中弥漫着微细的尘,像一层薄雾笼罩着整个厂房,光线从高高的天窗透进来,斜射在巨大的织布机和纺纱机上,光柱中飘动着无数细小的纤维,宛如某种永不停歇的生命在空气中游动。
石砖在机械的震动下微微颤动,整个建筑都在有节奏地呼吸。每一块板砖、每一根梁柱,似乎都在承受着机器的压力,随着水轮的旋转而动。
“蒸汽机在这里似乎不是必须品?”他没有马上进入,而是堵在了门口,停顿了片刻,试图习惯这突然加剧的嘈杂。
19世纪使用水力驱动的纺织厂是工业革命早期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的纺织厂必须位于河边,利用水轮或涡轮机将水流的动能转化为机械动力,带动复杂的机器系统。
而艾希瑞尔与之大差不差,一座巨大的水轮会固定在建筑的一侧,河水通过导水渠流过,推动轮片旋转。水轮的每一次转动都会发出低沉的、持续的轰鸣声,通过齿轮系统将动力传递到整个厂房内部,带动横跨天板的长轴。
这些轴联接着皮带,延伸至各种织布机、纺纱机和其他设备,驱动着工厂内的每一台机器,赋予整个厂房不间断的生命力。
等他正式迈入厂房后,耳朵刚捕捉到身后一阵微弱的倒吸冷气声。不用回头看他都知道,发出声音的是艾尼尔和阿斯莱,还有红龙们。
查佩尤托北边是有厂区,但形式更原始,无论是玻璃生产,还是罐头生产。没有流水线,没有自动吹瓶机。但这里就不一样了,档次一下就上来了,全机械化模式。
对于第一次看看见这种场景的精灵和红龙来说,这里无疑是震撼的,充满轰鸣声的工厂无疑是个陌生且令其震撼的世界。来自森林的艾尼尔和阿斯莱一贯与自然和魔法相伴,红龙则更熟悉火焰与力量的纯粹表现,而这里的力量却完全不同,是冷冰冰的、精密的机械化力量。
厂房内充斥着机械的节奏,一台台巨大的自动走锭纺纱机在一条条纱线中忙碌穿梭,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机械轰鸣,巨大的主轴缓慢地转动着,机器的各个部分同步工作着。
他停下脚步,静静地观察着工序。
自动走锭纺纱机的每一次动作都精确得令人惊叹,成排的纱锭在锭架的带动下,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将纱线拉长到极致,然后迅速反向移动,在纺锤上将纱线紧紧扭绞。无数根纱线在空气中划出细长的弧线,像无形的手在空气中飞快地编织。
“这些机器……真的是依靠水流来驱动吗?”塔洛斯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敬畏。
艾尼尔和阿斯莱的世界以自然为本,注重与自然的和谐共存,而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杜鲁奇对力量的另一种理解和应用。这种冷峻、无情的机器可以无限复制劳动和效率,没有疲倦,也不需要休息。
“是的,水流的力量可以源源不断地转化为机械动力,这就是工业的力量!”达克乌斯微微点头,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庞大的机器。
以莫达克斯为首的红龙站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这一幕。他们没有出声,但龙瞳中闪烁着某种深沉的思考,这是一种他们不曾理解的力量,一种通过精准运算、机械协作达到的无穷之力。
机器的运转伴随着锭架的移动,发出有节奏的咔嚓、嗖嗖声的纱线摩擦声。每一次锭架的前进,都会拉长那些纱线,而每一次后退,纱线便被紧紧缠绕。纱锭在固定的轨道上飞速旋转,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舞蹈。
两名将头发用布包裹住的杜鲁奇女工守在机器前,手中握着工具,时刻准备应对纱线的断裂或机器的故障。她的动作迅速而熟练,仿佛和机器成为了某种共生,他们监控着机器的运转,而机器则以无数倍于人工的效率生产着纱,输出大量的成品。
纺纱机与织布机是两种不同的东西,纺纱机是用于将纤维,比如、羊毛、丝等转化为纱线或线的设备。织布机是将纱线或线变成织物的设备,将纵向线和横向线交织在一起,形成穿在身上的纺织品。
艾希瑞尔厂房的布局很合理,最接近田的厂房将进行清理、梳理,通过梳机将天然纤维捻成细长的纱线后,其中一部分打包运往纳迦罗斯,而另一部分则运到达克乌斯现在所在的厂房进行纺纱。
“你们看到的,只是开端。”达克乌斯看了片刻耸了耸肩,转过身笑着说道。
“这……没有灵魂?”凯瑞莲想说些什么,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你说的没错,没有灵魂。”
达克乌斯知道凯瑞莲在表达什么,无非就是这种工业生产没有灵魂,就像一个精美的地毯,手工织出来的与机器织出来的看着是一样,但仔细看又不一样。不是编制的工艺和材料区别,而是某种其他的东西,就像妈妈织的毛衣与在商场里买的毛衣。
“如果将需求看成是你们见过的金字塔,那最底部的需求是什么呢?”他掷地有声的抛出了一个话题。
“食物、衣服、休息和性?”惠特尼是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达克乌斯这么一说,她就懂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些都是满足基本需求,用来维持个体生存,再高一级呢?”
“安全?”在轰鸣且沉默的气氛中,塔洛斯做出了回应。
“人身安全、工作、健康、财产,保证安全稳定,免除恐惧威胁。上面还有,尊重需求、爱与归属、自我实现,但这些属于成长性需求。而下面两层则是缺失性需求,是必不可缺的,只有解决下两层才能构筑上面的需求。是没有灵魂,但我们作为统治者要保证治下的人民有衣服穿,有布使用,不是吗?你们还没去过纳迦罗斯,不了解那里,等你们去了后就知道了。”
达克乌斯说完背着手离开了,给精灵和红龙们留下一个背影。
凯瑞莲沉默了,她看着不停运转的机器,仿佛每一根纱线都在机械冷漠的节奏中延展、扭转,毫无感情的运动让她心里泛起莫名的失落。在艾索洛伦,创造是一种与自然交融的行为,充满了生命与情感。而眼前这些机器运作虽然高效,却无情冷漠,像在消耗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你得承认,他说得对。像我这种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最清楚什么才是最基本的需求。没有衣服、没有食物,再有灵魂又有什么用?”惠特尼说了一句后,跟上了达克乌斯的脚步。
“是的,达克乌斯需求层次理论,他的逻辑无懈可击。如果连这些基本需求都无法满足,我们又怎么可能谈尊严和自我实现?”托兰迪尔沉思片刻后点头,他之前天天在劳伦洛伦转悠,深知安全的重要性。
接着下来的几座厂房也是用来纺锭的,但机器摆在那用帆布盖着没有启动。
达克乌斯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走着,他没问为什么不启动之类的问题,这个问题之前讨论过,田还是不够,没有铺满艾希瑞尔行省,以至于没有启动机器的必要。
他不可能把北面雨林里的灵蜥抽调过来种,那样蜥蜴人社会就瘫了。说白了还是人不够,产量只能随着时间逐步增长,而且实地走访一圈后,海岛也满足不了目前的需要。
“我从埃尔辛·阿尔文带回了八十名瓦尔祭司,现在他们在北边,等北边的事情结束后,抽调二十名给你。”
惠特尼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采,虽然她之前从未与瓦尔祭司交流过,但她知道瓦尔祭司的价值。有瓦尔祭司协助再好不过了,她可以从制作这块脱离,投入到设计、学习和管理中,而且瓦尔祭司还能对她的设计进行优化。
“你要答应我,要照顾好他们,要满足他们的需求。”达克乌斯伸出手,打断了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惠特尼,用严肃的口吻说道。见惠特尼郑重点头后,他接着道,“以他们为骨干,从孩子中抽取一部分好苗子进行培养,一南一北同时进行。对了,过一段时间,整理好的工厂管理措施会送过来,你到时候看看有什么要需要修改的。”
就像他之前还在艾希瑞尔时认为的那样,自动走锭纺纱机出现后,缺少能达到配套产量的动力织布机。但他一点也不担忧,纺纱机和织布机的原理有一部分是通用的,他相信惠特尼很快就能搞出来,结果惠特尼确实搞出来了。
他站在织布机旁,细细观察着女工们的动作。
女工们的手指仿佛在与机器一同舞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且迅速,几乎没有多余的停顿。纺纱厂内充斥着急促的啪嗒、啪嗒声,巨大的机梭以惊人的速度来回穿梭,仿佛要追赶上时间本身。机梭带动的纱线在每一次穿梭间飞速缠绕,编织成布匹的一部分。
女工们低着头,神情专注,每当纱线断裂,她们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指灵巧地将断线接起,熟练地打结,继续操作。踩踏声仿佛是织布机的心跳,她们的双脚踩在踏板上,反复有节奏地踏动,推动机梭在纱线之间快速穿梭,每一次落下都推动纱线紧紧压实。
织布机本身的运转过程令达克乌斯着迷,踏板踩下时,一侧的纱线架升起,将线束分成两层,形成一个经线隧道,而机梭就在这一瞬间如同箭矢般快速飞过,从一侧滑入另一侧,带着纬纱穿越了这些纱线。
接着,织布机的上杆落下,将纬纱紧紧压入布匹中,使之紧密结合。随后,女工轻巧地拉动杆臂,使织布机准备好迎接下一个机梭的穿梭。这个过程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他还注意到这座厂房内有群孩子,孩子们手脚麻利地在狭小的缝隙中操作,灵活得像是专为这狭窄环境而生。每当纱线卡住,或是机梭失误地偏离轨道,孩子们便迅速地钻入织布机的间隙中,用小小的手指重新调整。
他没有眉头微微皱起,也没有眼中掠过一丝不快,更没有指责这些孩子不该在这种环境中度过他们的童年,而是应该在阳光下奔跑。因为这些孩子不是精灵……
他轻轻拂过一片已经织好的布料,布料粗糙中带着温热,那是机器运转的热量。布料的坚韧与机器本身一样,毫无灵魂却极具力量。目前的他不关心美感与艺术,他只关心生产与效率,让所有杜鲁奇都能拥有最基本的衣物,精细与情感那是以后的事。
随后,他又拿起一块布仔细看了起来,手中的布是平纹织法,一种最为基础的织物结构,纵横交错的纱线在每个交点上牢牢地扣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简单而对称的图案。布料轻薄而均匀,带有一种自然的光泽,颜色洁白如雪,仿佛映照出日光下的田,摸上去光滑,透出一种细腻的触感。
“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我需要一种更强韧的布料,一种能提供更多的弹性和耐用性的织物。”
惠特尼愣了一下,她没有明白达克乌斯的意思。
达克乌斯看了惠特尼一眼,随即拿起旁边的划粉,在手中的布料上轻轻画了几笔。
“看这里,这不是平纹布,这是斜纹布。纱线不再是简单的纵横交错,而是呈现出一种倾斜的角度,每一根经线与纬线在交错时略微移动,形成一道道对角的纹路。”他边说边画,笔尖在布料上划出了一条倾斜的线,然后沿着这条线继续画出更多平行的斜线,逐渐交织成一个有规律的网格。
“这样编织出来的布料比平纹更结实,弹性更好,具备更强的耐磨性和抗撕裂性能。”他停顿了一下,指着布料上的图案继续解释道。
“调整机器的设置,让机梭不再仅仅是简单地来回穿梭,而是按照斜纹的路径交织纱线。我可以做到,但我需要一些时间。”惠特尼微微点头,眼中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她已经开始设想如何调整工厂中的纺织机器,以便生产出这种斜纹布。
“我相信你,这将是我们向未来迈出的一步,也是这座工厂迈向新高度的一步。”达克乌斯抬起头,轻声说的同时目光穿过工厂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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