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眯的眼睛透过红色镜片,不真切的画面变得愈发模糊,人群在眼前晃动,轮廓虚化。
弥散的重影、红色的滤镜,人形的色块缓慢挪动,如同斜面上的红颜料互相融合、洇开,非但不鲜艳,色调还逐渐转暗。
红色一般会让人感到警醒刺激,但这种红色让他感觉更加的阴郁,想到粘稠的静脉血在透明容器壁上一边流淌一边凝固,不复在生物体内的活力。
他感觉自己在下落,是平时睡梦中的失重感,更轻、更柔和,半梦半醒间离开了繁琐混沌的现实,往深处跌落,躲到没有手术、没有并发症没有调查的地方。
听觉也变得迟钝,嘈杂人声在耳边减弱,一刻不歇的意识不再注意他们说些什么,大脑的语言区进入低功耗状态,不愿意把空气中的振动翻译为有效信息。
水桶落入井里沉闷水花声、木制品磕碰在石壁上、大声的咳嗽,简单声音还勉强能分辨。
本能慵懒地把自己调整到半梦半醒状态,不搭理感官传来的神经冲动,任由自己跟世界分离开来。
克拉夫特感觉自己在原地,又好像已经不在原地,飘忽中,他听到了一声尤为清晰的落水声在耳边响起,失重感戛然而止。
迷蒙的状态并没有被打破,而是固定了下来,声音变得更加细腻而温和,像从沙砾转化为碾磨过的面粉,也更难分清其中内容。
意识柔软地平铺散开,享受片刻的安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依旧有奇怪的气味在鼻尖缭绕,不是汗味,不是腐臭味,也不是鸟嘴里的草药味,不像被嗅觉所收集到。
它似乎在加重,声音中细软舒适的那一部分随之靠近。从无形化为有形,贴着背后的衣物,抚摸他的意识。
感官无一不被它所取悦,发出“柔软”“舒适”的信号,嗅觉也参合其中,认可它的气味奇怪但绵软宜人。
像少女的手,像丝绸薄纱,它靠得更近,失重感再次出现。
眼睑低垂,眼前黑红的光线更加单薄,几乎完全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月夜般的黑暗,柔和的白光在增长。
意识沐浴其中,和正常享受每一次小憩一样,丝缕的怀疑在沉醉里一闪而过。
它轻轻伸出凉而软的手,想要把这缕宁和中的不和谐摘掉。
这个弄巧成拙的动作唤醒了克拉夫特敏锐的意识,怀疑迅速地发展成警觉,发生的一切被从记忆里翻出来重新分析。
直觉在柔软温和的感觉中品尝出了不应存在的恶意。
它贴合的速度猛然变快,似乎是察觉到克拉夫特的变化,从身后更快地包裹上来。
鲁莽的动作暴露了它更多的不协调之处,像海星翻过多彩美丽的背面,吐出胃袋进食。极端的不协调、粘稠恶心,冲击上一刻还沉浸在舒适里的感官,剧变的神经冲动刺激大脑,直达灵魂深处。
在异界的部分还没有应答时,灵魂里本土的克拉夫特多年来的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被激活,祖父无数次的教导和挨打经历给了他非凡的反应速度。
全身的肌肉被调动起来,低头躲过可能的攻击,用肘关节向后砸去,顺势转身后退拉开距离。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动起来的时候撕开了什么,恐惧迫使他摸向藏在长袍下的剑柄,刚睁开的双眼因为不适应光线只能看到镜片的红色。
剑刃出鞘,朝着感觉中的位置斜向上挥去,他极力克制自己不顾一切用全力劈砍的冲动,留下变招的余力。第一剑只是为了逼退对方,给自己视野恢复正常争取时间。
他仔细感受手上传来的力量,不论对方选择暂避锋芒,或者迎面招架,都正合他意。
出乎意料的,剑刃似乎切入了什么东西,在疏松脆弱的物体内势如破竹,劈散好几处手感不均匀的结构。
身后传来惊呼和尖叫声,远去的杂乱脚步说明有不少人在逃离此处,所幸没有接近的脚步声来干扰判断。
视野在逐渐恢复,目光穿过红色玻璃检视劈斩的成果。不管是什么,是人还是鬼,被拉出一道大口子绝对不会好受。
克拉夫特强撑着睁大双眼,刺眼的光线让瞳孔环状肌急剧收缩,泪腺分泌出泪液。他要对抗闭眼的本能反射,尽全力看清前方。
他看到了那道巨大狰狞的裂口,并不存在于什么软泥怪物或者神秘的敌人身上。
那是一面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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