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以自身为中心,向四周延展,三维空间结构以从未有过的直观形式展现出来,在四五步距离外显著地变得模糊,堪堪够到十步远的旅馆正门,再往外就彻底无法感知。
抛开处境不谈,这个新感觉器官还是让克拉夫特挺开心的——字面意思的开心,他能在这个开放性视角观察到自己身体的内部结构,见证心脏是如何把血液泵出,送进动脉里。这世上没什么比这种体验更新奇的了。
哪怕脑海还处于重建的收尾过程中,也不能阻止克拉夫特来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异世界,忘记了追杀,忘了自己还能忘记什么,这个感官占据了他破碎不全的心神。
克拉夫特想向所有认识的人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就是ct,是mri,还能是b超,我就是一整個影像科!
可能是因为逻辑重建还未完善,无厘头的欢乐持续了好一阵子。他欢脱地使用着这种感官去观察包括自己在内一切有兴趣的东西,木板、石砖、胸腔、腹腔,甚至是自己的大脑,没找到任何死角。
正当他打算仔细“扫描”一下自己的剑内部结构时,无征兆的头痛打断了他,迫使注意力从精神视角上移开。
似乎意识的承载能力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不能再接受更多的这类信息。看来非天生的感觉器官与人类的适配不是很好,他不能长时间使用它,硬件条件跟不上。
跟闭上眼睛差不多,克拉夫特可以暂时地边缘化掉精神感官,做回正常人类。
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精神感官带来的影响就大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近似戒断症状效果。
离开它的第一秒,克拉夫特就出现了明显的不适感,感觉到信息来源陡然缩减,像带上了全身甲头盔,视野狭窄,被拘束在一个难受的小角度里。
他感觉自己是在管道里爬行,需要深吸气来对抗呼吸困难的幻觉,狭窄压迫感催促他重新使用精神感官,回到自由的全景视角,不要再忍受视网膜成像这种低效率手段。
【依赖、成瘾】
还以为只有药物能产生这种夸张的效果呢,单纯精神依赖居然能达到这种程度,逼仄错觉对精神的影响反馈到躯体上,引发喘息、恶心,伴有轻微的肌肉酸痛,也可能是剧烈活动的遗留。
脑海的重建基本完成,理智极力克制住了重新连接精神感官的欲望,越是难受就越不该接触,否则下次断开一定会更严重。
克制,他需要克制,逐步适应这个切换的过程。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不能允许被任何疑似成瘾性的东西控制,尤其是它仅需几分钟就能对自己造成伤害。
克拉夫特把剑收回剑鞘,扶着块还算干净的桌板躺了上去,寻找其他事来填充大脑,设法让注意力从不适感上转移开。
晚餐吃的食物、还没写完的书、忘记清洗的衣物,一些零碎而不相关的琐事,把不想要的东西挤出去。
不是特别有效。意识和躯体在不适中辗转了小半个钟头,或许更长,才重新适应了目视为主的信息来源。克拉夫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潜意识已经另寻新欢,抛弃使用了十余年的熟悉感官,试图把精神感官作为永久替代。
这种感觉令主观意识十分不悦,认识到这个身体中有些无法完全控制的地方,某种“非我”的倾向在壮大,用生理不适强迫其让步。
这当然不可能,他成功压制了不适感的阻扰,翻身踏入水中,涉水向楼梯走去。全身的衣物在海水中彻底打湿,黏糊糊的感觉很不好受,过低的环境温度也在不断抽走他的体温。
回到二楼会让情况好些,如果能点起房间里的小火炉,他还有机会把衣服烤干。
在这之前,克拉夫特在楼梯上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把靴子里的水倒出来,再重新穿上,这个层面的二楼还是未知状态,踩着一双沉重、晃起来带水声的靴子上楼,那进水的不止靴子,肯定还有脑子。
谨慎起见,剑被重新拔了出来。那个发白光的玩意长得是挺让人毛骨悚然的,但也不是惊悚故事里跑出来刀枪不入的妖魔鬼怪,更接近于用特殊方法降低猎物反抗能力捕食的动物。
对于它的套路,克拉夫特差不多看明白了。先是在意识本来就不清醒的时候接近,光线温和、动作柔软,声音像低语一样轻柔;暴露后果断采取恐吓、干扰的方式,用直达颅内的扭曲嘶吼摧毁目标的意志,诡异的形体本身也会造成对精神的摧残。
它具有着把猎物向深层拖曳的诡异能力,越是与深层联系紧密,越容易被往深层拉取。
克拉夫特无法理解这到底是种什么原理,不过不难把这跟盐潮区污染水井周围居民的表现联系起来。
当时只想到了存在一个范围、强度与人数之间循环的正反馈,现在看来很可能这个正反馈中有它的参与。
大规模的接触在不断扩张深层影响“域”的过程中,引来了怪异的捕食者,用它的能力把人拉向深层,受累者的睡眠越来越长,恐怕彻底陷入沉眠的那一天,就是彻底坠入第一层了,真正意义上的噩梦。
说起来可能有些怪,克拉夫特想到了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们就像水面上撕掉了油皮的小面包块,逐渐被水浸湿,水下迫不及待的鱼正在搅动水波,加快这个过程,等待他们彻底沉入水中大饱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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