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红色,那种无处不在陪伴了他们多日的、使人厌烦的尘黄也在褪去。灰败、惨白的干燥岩质从洞壁外挤来,排开主宰了沟壑、矮山的主体颜色。
老人放下粗劣火把,上面的火焰彻底熄灭,缠绕的燃烧物散尽,只剩下光秃棍子。
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第二支,在熄灭后依然径直向前走去,威廉紧随其后,想帮他照亮前方道路,随即发现根本不需要。
句偻的身影站在光圈外,半身探进黑暗,步伐却比有火把照明的众人更稳健,每一步都踏在实处。仿佛这里的矿道有专为他铺设阶梯,逐级而下,保持在恰好可供看到、又随时会跟丢的距离,慢上一步就要脱离视线。
可能是身上衣服有些单薄,当灰白色开始沁入洞壁,威廉感到一种浸湿般的冷意。并非是说水分,而是这种冷意像冰水一般无法被衣物阻挡,濡湿似得把布片转化为低温的帮凶,从身上一丝一缕地抽走热量。
宛若一支火把的路程就让他们离开了南方丘陵,来到了......
他们说不出是哪里,纵使冰山号抵达过王国中心至冰原间多少大小港口,这种洞穴以威廉的眼界也没见过,它独属于此,属于被厚重尘土、黄岩覆盖的南方丘陵地下,比贫瘠更贫瘠的异色灰白岩层。
它以霉斑的样式首次出现,像检查货舱食物储备时,摸到了一扇在上次没锁好的柜门,硬饼干、咸肉生长出针尖白点。没有经验的马虎水手会直接合上柜子,而老道船员知道,当你发现第一簇,就意味着表层下深处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往下,那种灰白泛滥开来,在脚下、两侧和头顶排挤黄色岩石,争取更多的面积。不似铁矿融入山体、浸染,而是油水样分层,界限明晰。
既视感涌来,威廉追朔着并不久远的记忆里最古怪、异类的那部分,他们刚在昨晚尽力过极为相似的场景——走过漫长、黑暗的道路,站在黄白分界的异色岩石前。但他没有太多时间停步思考,老人没有任何停下休息的意思,威廉能听到他的胸膛像风箱拉扯,深长地喘息。
步子被带得越来越快,在黄白相间的地面上走过,这段过渡格外的短,感觉是只是一小会便被抛在脑后,彻底进入灰白岩层。
威廉捏住鼻子,感到自己在变小,顺着蛀洞穿过散发怪味的肉皮,往下层寻找完好的肉质,却跌入了漫漫的白色霉烂中,这里没有想要的东西,产出某种干燥与变质混合的质感,神似曝晒多日的疏松灰白骨骸,表面蒙尘,隐约有条状的生物在其中钻顶,开出可供进入的空洞。
他走神了,在紧迫的跟随中,威廉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有了如此丰富的联想,它起源于回忆,山路尽头处上下异色的岩石,具有某种象征性,在特定的场合下如此......清晰,指导着往那种方向思考,灰白色的部分里有着非蛇非虫的漫长环节条状物盘曲,沟通尘黄与灰白的两极。
“老戈里!你是老戈里!”威廉朝着前方大喊。
光晕边缘,苍老干瘦的面孔阴暗地转来,张开无齿的下颌,火光照亮口腔和他身后深不见底的洞窟,缺血粘膜像岩壁一样灰白。号角似的回响从他的喉咙里、或者洞穴的更深处,某个白色、空洞的地方响起,由岩壁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流传导振动,接近、放大至令人站立不稳,震落碎石岩尘、扑灭火把。
那振动蜿蜒、漫长,来自某种排开岩层的庞然长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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