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了两次,都无法再说出一个字,只能一个箭步冲到榻边。
长须如霜的袁郎中正侧坐在榻边,为杨澈清理着伤口。
杨澈衣袍敞开,袒露着胸膛躺在榻上。
榻边放着一个大木盆,里边半盆血水,里边堆着清理创伤的一块块麻布。
杨澈上身的伤口已经清洗过了,涂了药包扎起,但腰腹及以下部位却还未不得及处理。
伤口翻卷,肌肉已经呈惨白色,虽然不渗血了,看起来却更加吓人。
刀伤、箭伤、切创伤、砍创伤、刺创伤……
从这些伤口就可以想象到,他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斗。
杨沅震惊地看着他,嘴巴张合了两下,似乎有些恢复了,却依旧发不出声音。
他伸出颤抖的手,试了试杨澈的呼吸,隐约的,似乎还有气息。
杨沅腿有些发软,他扶着榻沿,看着杨澈毫无生气的脸庞。
又过了片刻,杨沅终于恢复了说话能力,他有些低哑地道:“郎中,我哥他,要紧吗?”
袁立炀手上动作不停,继续为杨澈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缓缓说道:
“令兄伤势太重,尤其是肋下一刀,已然深及肺腑,老夫如今只能尽人力而听天命了。”
杨沅这才注意到,杨澈的口鼻处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这是内脏破裂造成的?
杨沅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么重的伤,就算是他那个年代,也是九死一生,以现在的医术,还能救得回来么?
袁郎中清理好一处伤口,涂好药膏,向小徒弟伸出手。
他的小徒弟默契地递过一条裁剪好用沸水煮过的麻布,袁郎中便继续包扎。
“你,就是杨澈的兄弟吧,杨沅?”
寇黑衣低沉地问道。
杨沅看了寇黑衣一眼,一眼望去,仿佛看到了一头受了伤的黑豹。
寇黑衣坐在椅上,伤口处包扎的布条因为雨水和血水渗杂在一起,变成了肮脏的泥水色。
“是!足下是家兄的同僚?”
寇黑衣有些惊讶于他迅速冷静下来的能力,他本以为杨沅会伏在杨澈身上,号啕大哭的。
寇黑衣点点头:“是!我是皇城司下一指挥所第三都都头寇黑衣。同时也是伱哥的朋友。”
杨沅转头往榻上看了一眼,袁郎中还在一处处清理着伤口,看来还需要很长时间。
杨沅搬过一张椅子,在寇黑衣对面坐了下来。
“原来是寇都头,我听大哥提起过你。我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寇黑衣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和令兄,在调查一个人……”
“什么人?”
寇黑衣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抱歉,寇都头请继续讲。至少,作为亲眷,我该知道,家兄何以至此。”
寇黑衣点点头:“我们追踪那人,到了龙山码头的货仓。不料,那人早已察觉到了我们,他是故意引诱我们跟过去的,那里……有埋伏。”
杨沅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有皇城司的人抬着一具具尸体,还有几个仵作跟着。那些死者,是寇都头和我大哥杀的?”
寇黑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死者,共三十九人,其中十九人,是埋伏我们的伏兵。还有二十人,是随我和你大哥一起行动的皇城卒。”
杨沅目光一紧:“原来寇都头和我大哥还带了人……”
寇黑衣黯然道:“是,我们带了二十个人,二十个人啊,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杨沅目中顿现疑色,带了二十个人,全死光了,这未免太蹊跷了吧?
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但,他也清楚,有些事情,人家不可能说给他听。
一个特工为国捐躯,人家告诉家属的,只可能是一个结果,不可能让你知道任务的细节。
他只能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些。
寇黑衣想了想,还是捡能说的,对他说了一下。
“潜入货仓之后,我和你大哥分头行动,他监视前仓,我监视后仓。不想,前仓后仓,俱有埋伏。”
寇黑衣回想了一下那惊心动魄的搏斗场面:“他们不仅人手众多,还有劲弩在手。无奈之下,我只能落荒而逃,同时发响箭招呼埋伏在外面的兄弟……”
杨沅默默地听着,听到国信所及时出现,听到码头监官和龙山市的市令纷纷带人赶到……
杨沅忽然插口道:“那些杀手,可有活口,应该……可以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些消息吧?”
看到寇黑衣有些怪异的目光,杨沅道:“我大哥生死未卜,事关家兄大仇!”
寇黑衣摇摇头:“那些杀手都是死士,没有留下活口。”
寇黑衣目中忽然涌出恨意浓浓的杀气:“不过,你放心。我们皇城司不会就此罢手,那些人,我们早晚会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这时,一名皇城卒走进门来,抱拳道:“寇都头,木提举、曹指挥、刘副指挥传你过去。”
寇黑衣点点头,慢慢站起身来:“二郎,好生照顾你大哥。”
说完,他便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了出去。
杨沅默默地坐了一阵,便站起身,从桌上拿起灯,走到榻边。
他一手举灯,一手拢光,弯腰站在那里,帮袁郎中照得更亮一些。
一个多时辰以后,袁立炀才处理好最后一处伤口。
他疲惫地坐在榻边,背倚着床柱,衣服都快被汗水浸透了。
杨沅连忙给他捧上一碗水,满面希冀地道:“郎中,我大哥……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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