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雅不在乎土地。
长河西这个土司不同别家,别的蛮家土司地租收入是大头儿,但木雅的收入支柱是酒楼和住宿。
换句话说,整个长河西,除了炉城,他哪儿都不在乎。
不过刘承宗说租地给盐,木雅的小脑筋就转起来了。
人都已经被半骗半扣在炉霍不让走了,租肯定是要租的,他能控制的无非是租哪儿和租多少。
但木雅心里想的事啊,跟土地没关系,跟改朝换代有关。
大明衰弱是板上钉钉,天下太大,木雅看不见别处,可单就从四川管中窥豹,从播州的杨应龙到永宁的奢崇明还有水西安邦彦,这几十年战争打下来,云贵川的土司都很躁动。
土司并非因野心而躁动,上头那仨是因野心而躁动,如今没反叛的土司们,是因汉人躁动……朝廷在西南加的税,从平播开始就没停。
播州平了这钱拿去平奢安,奢安平了这钱又被拿去补辽东。
还有不停新加的饷,地方上的汉人都快疯了,官员也快疯了,想方设法变着法儿找钱。
地方越是统治不稳,权贵们越是为非作歹,土司也和权贵一样,没人约束了,那还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至于朝廷稳不稳,木雅觉得这事不用考虑。
三年前云南就因为逮了个犯法家奴,黔国公沐启元就敢兵围巡按公署,大炮都架上了,这朝廷能稳么?
沐启元可是朝廷的公爵啊,在汉人看来,可能只是沐启元骄狂,可在木雅这种土司看来这叫什么?这叫汉人不是铁板一块,朝廷镇守地方手握沐家私军的公爵敢和地方大员叫板。
搁在别的土司眼里,兴许还会为此叫好,恨不得沐启元就地谋反,看看是沐家私军那些公子哥厉害,还是朝廷的软脚虾平叛军队厉害。
可惜,沐启元让他亲妈毒死了,十岁的儿子沐天波袭了爵位,等这位到能谋反年纪,恐怕如今这一辈土司都不在了。
当然了,木雅是最不希望沐氏在云南谋反的,他跟别的土司不一样,长河西的经济太依赖大明了。
只有大明四川稳定,他才有钱花。
如果大明的四川不稳定,他也就不稳定了。
除了大明,谁能在乱世之中保护小小的打箭炉?
眼前这头狮子。
别看狮子军散落在康宁府七县驻军只有六千人,可机动兵力更是才不过两千出头。
但这点兵力的虚实,除了狮子军的高级将领,别人都不知道。
在木雅眼中,刘狮子的兵力数不胜数,且不说入藏的万余蒙古骑兵,单就奢崇明旧将阿六那个永宁营,就够吓人的了。
人在山林里看见一头狮子,先考虑的肯定是怎么在狮口下保命,那怎么能保命呢?
把狮子引到敌人那,只要狮子大开口吃饱了,自己的命就保住了。
谁是木雅的敌人?
这可太多了!
在东边,大渡河的东岸,冷边、沈边两个蒙古土司,跟他父亲有杀父之仇,那俩家伙早晚要报仇。
西边更吓人,雅砻江的西岸,木天王在长达二百年的时间里稳步向西北推进,以剿匪为名,步步为营。
木天王的军队每攻破一地,即在交通要道修筑军寨,以镇压叛军,单单在芒康、巴塘、里塘沿线,就修了荣麦那宗、日雨中咱宗、宗岩中咱宗、刀许宗、察哇打米宗五座军寨。
长河西和他们最近的地段,仅仅隔了一座山头,山那边的人经常会跑过来烧杀掳掠。
木雅除了瑟瑟发抖,什么事都做不了……他手里好歹有四千铁甲,打得过里塘,但打不过木天王,也不敢给木天王入侵他的口实。
若非大明朝廷护着长河西,可能都等不到他出生,长河西土司就没了。
这种情况下,刘承宗要租地。
毕竟木雅人在炉霍,只能选择相信刘承宗是诚心租地,并不觊觎他的领地与财富。
转瞬之间,木雅看到这事对他的三个益处,开口就要租给刘承宗三个五百顷。
豪气得把刘承宗都吓住了,走南闯北好几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豪气的人。
上一个沾点豪气的人是摆言台吉的弟弟小拉尊,但那家伙跟自己一样,也喜欢空手套白狼,不是什么好东西。
木雅不一样,这是真拿自己家的地往外租。
细细询问,原来这木雅挑地方非常简单粗暴。
不看当地有没有熟地、是否适合耕种,甚至都不知道究竟能开垦多少亩地,直接把挑地开垦的权力给了元帅府,他只负责划出区域。
不管什么熟地生地,把当地庄园、百姓全部迁走。
“三块地方,大帅各照着五百顷去开,我木雅开门做买卖,靠的就是信义,你开垦多少亩地,每年给我多少亩地的盐,不要租种地亩上骗我就行。”
把刘承宗高兴得,跟木雅一见如故,也顾不得饮酒会把大哥从西宁召唤过来的魔法了,当场让木雅划出土地,随后开酒就饮。
在打箭炉租种土地开垦,是刘狮子移民计划里非常重要的一环,这里要作为移民的收容基地,能为四川移民提供粮草补给。
但一千五百顷地如果都能开出来,那可就不是单单给移民提供粮草补给的事了。
何况木雅给他划出的三个地方,全部都是河畔江畔的台地、河谷冲击地,打得粮食肯定不高,但绝对不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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