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有一骑马兵自东边仓皇奔来,马蹄踏着湟水岸边来回兜转十余步,马背上的骑手最终下定决心,策马奔入河中,曳马尾泅渡过来,撒了缰绳跌跌撞撞奔至城下喊道:“杨帅、贺帅,还请向东速发兵救兵,敌骑践踏大营,张将军回援被杀了!”
“张弘业死了?”
贺虎臣在城头惊讶出声,扶着土垛才认出方才泅渡过来的是延绥千总官抚民,连忙叫他登城,一问才知道这场仗是怎么回事。
张弘业根本就没跑到大营,他回援心切,从湟水北岸跑到南岸,本想通过壕沟间留出的马道快速回援,却不料有韩世友部马队断后,拨马回头把他们冲下壕沟。
随后就像打地鼠一般被堵在壕沟里,原本朝向东边阻拦敌骑的壕沟拒马,此刻却都成了阻拦步兵结阵的玩意,反而叫韩世友带队纵马驰射,沿着壕沟边沿奔来荡去。
时不时还有数骑擎骑矛持腰刀携弓箭冲进壕沟,沿之字沟一冲到底。
张弘业就是在壕沟里率军奔走时,刚带几名家丁拐弯,就被敌骑用骑矛顶穿了钵胄,连回光返照的机会都没有人就没了。
就在这时,西边也有人狂奔跑回,为杨麒带回追兵反被蒙古马兵环围拖住的求援消息。
这下可好,两镇大帅傻眼了。
都是戎马倥偬一二十年的人物,部下把已知情报汇报过来,他们脑子里就有一副战场的态势图,随着情报越来越多,脑海中的敌我态势也越发清晰。
只不过清晰有时候也不是好事,越清晰,二人对现状的判断就越悲观。
他们的目的从今夜回大营吃饭,变成今夜吃不着饭,紧跟着就变成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吃到饭。
东边的大营要救、西边的两千军队也要救,但问题出在怎么救?
贺虎臣去救大营、杨麒去救追兵,俩人琢磨多半是个一死一送的局面。
可是不救,蹲在土堡饿上一宿,就是两路尽失,瓮中捉鳖的鳖。
“救一路。”杨麒瞪大眼睛,心里却拿不定主意:“救哪一路,贺帅拿主意!”
杨麒拿不了主意,他若说救自己的兵,那就等于不救尤世禄的命令是他下的;若说救尤世禄,他剩下的兵会很寒心。
倒不如让贺虎臣说救尤世禄,至少杨麒还能对自己的士兵有个借口当作交代。
偏偏没想到,贺虎臣拧着眉头道:“救西路!”
待家丁跑下城去传达集结的命令,杨麒这才对贺虎臣问道:“为啥救西路?”
贺虎臣摇摇头,没跟杨麒解释。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让他告诉杨麒,自己只是赌一把?
贺虎臣心里想的不是当前这个小战场,而是整个河湟的大战场,他认为此时于官军而言是此战最关键的时刻,决定他们的胜负。
只不过贺虎臣并不知道什么选择才能胜利,他只知道向东一定输。
他们向东就意味着撤退,丢掉两千余军队撤退,没了壕沟、大营,还有可能粮草辎重也没了,原本双方相持的兵力,将转变为刘承宗占据优势。
最关键的是,他们就算此时向东,也未必能救下尤世禄。
尤世禄身边领军将领可是贺人龙,刘承宗的老长官。
尽管贺人龙很想跑出来为朝廷出力,但三镇大帅都有让他避嫌的想法,所以挖坑时有贺人龙,出兵时没贺人龙,就让他守大营。
没成想明明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快攻快退,却在北路被马队突破后打成了这样。
贺人龙会不会带洮州土兵坚定抵抗,贺虎臣不知道,但就算坚决抵抗,大营的火也已经烧起来了,后退就是失败,河西两千被围困的固原兵一定就没了。
所以贺虎臣的想法是救西边,一来自然是他们救东边,未必能保住尤世禄,但反过来他们不救,尤世禄也未必会死,他可以往东跑。
东边河口有天花,虽说尤世禄那个身体条件感染天花是神仙难救,至少也比直接被马兵撞死好得多。
二来则是临洮军,算算时间,临洮军昨天就该完成合围了。
他们现在还能救下两千军队,两镇仍有一万两千军队,与其坐以待毙,贺虎臣以为倒不如放手一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打成夜战混战。
夜战对谁都要命,边兵在混战中的小队组织总要比刘承宗手下那些番子强;虽说他们伙食不行,但贺虎臣知道番子不吃鱼,都是睁眼瞎,盲人大作战谁怕谁啊?
最关键的是打一仗就能解决吃饭问题。
两个总兵面临的情况也没啥回旋余地,稍稍整兵,便在土堡以西将军队散入乡野民居收集木料,托刘承宗的福,河嘴地的居民早就跑的跑迁的迁,宁夏兵拆起房子效率很高。
士兵们很兴奋,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拆房子了,但有生之年,明目张胆拆肃藩王庄的大梁也就这一次。
西边的炮声轰隆,两镇军士准备片刻,便将军阵在河湟谷地展开,明火执仗向西边压了过去。
土堡十里外的民居房顶上,刘承宗正攥着望远镜,弯腰接过护兵递来的烙饼,才刚吃了一口就看见远处的亮光,赶忙端起望远镜看过去。
夜幕下一道闪烁的火龙在河谷忽明忽暗,让刘狮子乐不可支,差点从房上掉下去。
他本来以为就这一个步兵阵,点派了三千蒙古马队,做好了三班倒的打算,说什么也要折腾他们一宿。
万万没想到,天都黑了,官军居然打着火把也要过来送人头。
“宁夏兵,信不信?”刘承宗在房顶踩着瓦片对院子里的黄胜宵道:“宁夏兵喜欢吃我的兵粮,让弟兄们赶紧吃,吃完摆个口袋火盆阵,夜战多有意思啊,活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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