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是个真王八蛋,招兵不是为打仗。
阿海岱青投降元帅府已快一年了,最清楚这个土司陈师文招募番兵的目的了。
陈师文就没打算搀和这场战争,他就是打算等这边仗打完,转头回来弄点战利品,把手下番兵升级为青海元帅府的特色兵种,蒙械番子。
再加上即将进驻八角城的虎墩兔大汗……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从小到大一辈子干的事,跟现阶段八角城需要的团结俩字,都属于背道而驰。
刚被刘承宗选派支援八角城时,阿海岱青比较担心卫拉特联军,如今进驻八角城,阿海岱青不担心卫拉特联军了,转而开始担忧他们能不能撑到卫拉特联军攻城。
这种忧虑不过是庸人自扰,在青海飞驰的虎墩兔大汗就不存在这种担忧。
五月初一,大汗离八角城还有四百里地,到初三傍晚,风尘仆仆的察哈尔主力已进入甘加草原。
先头散骑更是直抵八角城下,汗庭的太师阿希图吵吵嚷嚷,让粆图台吉速派援军接应。
察哈尔大汗的行军速度远超莫与京的预料,更可怕的是卫拉特联军保持同样的行军速度死死咬在大汗身后。
两营参将短暂商议,当即敲定由阿海岱青率两千骑前去接应,莫与京率炮兵把守城头。
光头强出城前留了个心眼,把营中留守千余步卒交给了莫与京,让他防着林丹汗卸磨杀驴,钻进城里闭锁城门。
随后喀尔喀营两千骑卷起风沙,向西南奔去。
没过多久,八角城西城墙上的战棚里,莫与京就收到消息,察哈尔军队先头部队已靠近八角城。
战棚是盛行于宋代的城防工事,在城墙上垒木棚,以此来防御箭矢,不过发展到回回炮的时代,木质战棚就发展为砖石结构的硬棚,后来有了火炮,这种结构就不好用了。
莫与京选择在西城修建这种东西,主要是因为西城墙的女墙都被刘承宗打碎,接手八角城的土司陈师文也忙着开垦土地、种地,没顾上修。
此时烧砖修城已来不及,只能在西城墙修木质战棚、用土石加固,起到防御箭矢铅子的目的。
莫与京闻言就爬到战棚顶上向西眺望,他很期待一支接连交战日行百里的蒙古军队是什么模样。
不过他的望远镜在投降后被刘承宗没收了,这会只能凭一双肉眼去看,远远地也看不真切,只觉得那不像一支印象中的蒙古军队,倒像是……倒像是陕西农民军的老营。
七八百人,三十几匹马和驴,寥寥可数的几头骆驼拉着小车,车上放了少量兵器铠甲和旗纛,人们在漫天大风里垂首向前走。
莫与京看着心里就一突突,心说坏了,林丹汗被打得只剩几百人了。
他到底是老军官,心里第一个想法不是笑话林丹汗打败仗,而是这事得尽快报告给元帅府,当即喊来侄子莫负礼,对他道:“给你一百总,从八角城到俱尔湾,速速铺设五百里塘道,将此地消息报给元帅。”
莫负礼是莫与京的侄子,但这是个生员出身的刘承宗嫡系,是刘承宗在囊谦作战时自己上门投奔,如今被指派到莫与京这,是当监军使的。
莫负礼很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元帅府的作战计划建立在林丹汗有一定部队的基础上,若林丹汗被打得只剩数百骑,卫拉特的军队至少要膨胀到五万之巨,战争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莫负礼火速出城铺设塘道,那七八百人已近城池,领头的是察哈尔四大臣之一的窦土门固山,多尔济达尔汉,护着林丹汗的儿子额哲前来。
察哈尔有八部,本部又分八个太后、娘娘管理的翰耳朵与八大臣,又有左右翼各六个万户,被称作六土蛮,土蛮是整个部落的意思,万户这个词被金国借走叫固山。
由于明金战争频繁,大明对插汉部的很多了解来自金国书信,所以察哈尔的本部也被叫六土蛮固山。
因为其有一个中军万户,所以在金国被称作巴牙喇固山。
不过到如今大汗的兵力一减再减,本部也被调整为四土蛮四大臣,这四位大臣的官职叫宰桑,其实就是宰相。
多尔济达尔汉就是四宰相之一,奔入城内,几百人进城就趴在地上或坐或卧,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粆图台吉急得团团转,又是送水又是送粮,才从多尔济达尔汉那得到非常滑稽的消息……部众跑散了,大汗在后头收拢部队,收着收着就只能帮他们断后了。
跑进城的队伍里有粆图台吉的人,给他带来晴天霹雳——他曾在刘承宗面前引以为傲的六百重骑,为了给主力赢得逃生机会,下马当重步兵强冲驼城,被一波送掉了。
粆图台吉听得嘴角直抽抽。
不是因为重骑当重步兵,毕竟他对自己的战马很清楚,这半年光剩掉膘了,骑在马上还真没步战发起冲锋跑得快。
而且这个作战意图也算值得,至少能保护大部队成功撤退。
但他本部就那点精锐人马,若非领受了元帅府的官职,他现在就是光杆司令了。
粆图台吉低头啐出一口,抬头看着青海的落日,心中暗骂,这还算他妈什么粆图台吉?安心当元帅府参将炒兔吧。
倒是一直打探消息的莫与京,通过塘道向西北黄河对岸送去一条条结合自己分析的最新消息,向刘承宗提议,战后一定要尽量从察哈尔部众里招募兵马。
莫与京是朝廷的副总兵,即使投降了元帅府,也不免同炒兔、阿海等蒙古贵族有本质差别,他看重这些察哈尔部众的关键一点,就在于这些人对青海很熟悉。
狼狈逃窜一个月,平均日行九十里,几乎是在青海转了一大圈儿,能不熟悉嘛。
待天色渐暗,八角城外又先后有两股察哈尔人马靠近城池,当天夜里,察哈尔本部主力姗姗来迟,终于进入甘加草原,被占据主场优势的莫与京散出喀尔喀营的蒙古兵连夜接引入城。
入城后的林丹大汗满面颓唐,经过清点,三万余战兵经过强度的连续行军,抵达八角城的仅有八千余人,战马辎重散尽、兵器甲胄短缺,不要说野战,就连守城都几无一战之力。
好在阿海岱青还算勇敢,仗着对地形熟悉,在山地为察哈尔部殿后,多次阻击追击而来的卫拉特疲惫之师,捕获俘虏探去情报。
但这情报还不如不探呢,不探人们也顾不上害怕,阿海岱青还想乘胜阻击,一探倒好,卫拉特联军在收降察哈尔部众之后,兵力已膨胀至五万有余,吓得阿海岱青直接带兵跑回城里。
整座城都知道,他们敌人有五万了。
最要紧的是,进城的察哈尔士兵还有不少人染上了天花。
疲惫、饥饿、瘟疫、恐惧,充斥八角城的每一寸土地。
漫漫长夜,莫与京抬头望向闪烁群星,命令塘兵向刘承宗快马递交塘报——现在撤回黄河北岸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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