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镇城。
一场蓄谋已久的兵变刚起头。
变兵只是冲进巡抚衙门,吓得巡抚王楫越墙而逃,冲击总督官署,使总督奔出城外。
还没来得及拉拢更多卫军加入兵变,就被盘踞于镇城附近的大量客军以雷霆之势迅速镇压。
变乱仅持续两日,客军在镇城街道杀的血流成河,数百变兵成了扔在城外的无头尸身,洪承畴再度回到了他的总督衙门。
除了跑掉一些军官,宁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但更多看上去影响深远的事情,就在无声无息之间被洪承畴暗地里办妥了。
左良玉忙着追捕通缉有煽动叛变嫌疑的将领,曹文诏忙着给跑了的人抄家。
曹变蛟作为人形兵器提长刀护持在洪承畴左右,把留在镇城的卫官吓得瑟瑟发抖。
张应昌则挨家挨户统计田产,人不在的就直接收归都司,人还在的一番恐吓再收归都司。
平原上有秦、汉、唐诸渠灌溉,粮产最足、不惧亢旱的最好屯地八十余万亩良田,就这么上了总督府的官籍。
总督衙门随即将公文下发全境。
首先免除对军户的入卫班军等徭役、禁绝武将私差等命令。
其次今后采用按地折亩的征税方式,将田地分为五等,一等地一亩算三亩,五等地三亩算一亩。
在此基础之上,不拘军田民田,每亩均征粮一斗二升、马草三斤、银六分。
尽管这在宁夏上层带来巨大的震动,但将此次田地持有人变更的动乱,下沉至那些真正种地的军余家眷与佃户身上,却并没有什么重大影响。
明代的亩,就和石一样,是一种复杂的计量单位。
有时候它可以简单化,而在有的地方有的时候,又会变得非常复杂。
就比如按地折亩这种早就存在于广大地区的地方性政策,
按地折亩,是明代早就存在于部分地区的地方性政策和计田方式。
有的地方,执行这样的政策是为了多征,就比如正德年间宦官刘瑾变法,派遣大理寺少卿周东等人到宁夏丈清田亩,这几个屌人为了讨好刘瑾,简单粗暴把宁夏的地一亩按两亩算。
有些地方,执行这样的政策是为了公平,比如明初山东青州田地丈量,肥地一亩折赋役地三亩,稍次一亩折二亩,又次者一亩折一亩半。照地折亩,按亩征粮,以为重轻等准则。
也有些地方,执行这样的政策是为了少征。
就像嘉靖年间的河南裕州,膏腴之田,以一当一;平石冈田,二而当一;冈石山田,三而当一;冈石山坡,五而当一;山石陡坡,十而当一。
甚至在一个地方一块土地,不同的年份不同肥沃情况以及不同的主官,它的折亩算法都会有所不同。
相较而言,洪承畴的按地折亩并不出奇,甚至因为另征马草银钱,反倒征粮还比较少了。
最关键的是,他的命令让人迷糊。
既然你准备出台这样的政策,还费劲得收地,把人逼得哗变做什么呢?
这是因为不把肥沃土地抓在手上,洪承畴的一等地折三亩算,就会遇到很大阻力。
反而先动了兵,把一等地和二等地都收上来大部分,宁夏军民手上的地都是一亩按一亩算,甚至两亩按一亩算的田地,就不显得他征收额数高了。
有了这个,洪承畴立即着手重新整编军队,编制了三镇十三营,就连三个文官都编进军队当参将了。
曹文诏为中镇总兵官,辖宁夏河西兵备丁启睿、曹变蛟、白广恩、冯举四营。
张应昌为右镇总兵官,辖宁夏巡按周一敬、柳绍
宗、相希尹、郑嘉栋四营。
左良玉为左镇总兵官,辖宁夏河东兵备葛汝麟、徐勇、王允成、周仕凤四营。
外加总督标营丁自珍,共组建三镇十三营。
这支员额三万三千人的大兵团,十三个营,就没一个满编的。
不过这对洪承畴来说不是问题,他让将领们从宁夏诸卫的旗军当中募兵,把营兵额补满。
这一道道法令行云流水,在两日之内一连串地颁布下去,让人很难不怀疑,洪承畴是不是蓄谋已久。
十二个营都在风风火火地募兵,只有徐勇追刘芳名没追上,跑到南边跟杨彦昌隔着边墙斗智斗勇。
洪承畴收到消息,在总督府气坏了。
他妈的让你追击叛变将领,没追上那不走漏消息了吗?
走漏消息也就罢了,你好端端的跑去惹刘承宗的人干什么?
那刘承宗是属狗的,你就算不惹他,他都说翻脸就翻脸,你还跑去打他的边墙!
偏偏,洪承畴不敢骂左良玉。
天底下就没几个人敢管左良玉。
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也就是年轻时候去辽东当兵了,他要是到陕西当兵,一准比张献忠还张献忠。
因为左良玉脑子的问题,是不屑沟通。
宁远兵变那年,左良玉也在辽东。
正常的客军欠饷,第一找长官反映问题,反应完了一部分人就偃旗息鼓,另一部分气性比较大的,则会选择越级要说法。
也就是找巡抚。
这些性急的兵将凑到一块,巡抚还没钱,有胆大的一动手,大家就把巡抚揍一顿。
到那时候,事情就是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把巡抚打伤,算兵变;要是失手把巡抚打死,那就算造反。
这是正常流程,也是正常人心里有了诉求和怨气,解决问题的方式。
从积压怨气,到交流、发泄,直至演变为暴力,存在逐步升级的过程。
但左良玉沟通能力差,行动力还极强,看待问题和解决问题,有一套自己的思路,经常会自己想办法。
别人找巡抚闹事的时候,左良玉在心里一顿俺寻思,就已经带着邱磊去抢劫军需车辆了。
这种明明长了个好脑子,却只会用来思考如何用手解决问题的人,洪承畴可不敢骂他。
谁也不知道被他记恨上,会有啥下场。
在洪承畴心里,眼下宁夏最好的武将是曹文诏,超级能打还超级听话,好使唤。
次好的武将是张应昌,虽然没那么能打也没那么听话,但将门三代的出身,好沟通。
最次的武将是左良玉,这个人完全流于表面。
表面上非常能打,实际上也非常能打,但他不打,碰上打不过的就走。
表明上非常听话,实际上也非常听话,但他心里总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还不说。
很难搞。
洪承畴不敢骂他,只能气得把瓶瓶罐罐摔了一地。
这才整理好心情,让人收拾地上碎片的同时,提笔给刘承宗写了封道歉信,并表达自己希望罢兵停战、两家议和的建议。
对于这事,刘狮子判断的没错,确实洪承畴的试探。
只不过,试探的主要目的不是他。
而是左良玉、张应昌和曹文诏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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