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野有些尴尬。
虽说眼前这位是世子爷的小舅子,也算是一家人,但人家毕竟是皇子,世子爷在人家面前,忽然这样发起酒疯来,的确有点……
他干笑了一声,撑着世子爷的肩,又按住他不住乱动的手,道:“呃……这个,将军府上的酒,后劲有些大,爷也快小半年没怎么饮酒了,这……这怕是有些上头,喝的糊涂了,殿下别见……”
谁知他嘴里那个“怪”字,还没说出口,贺小侯爷又字正腔圆的嚎了一嗓子,且这次还挣脱了征野按着他的手,道:“……妖孽!”
征野、承微、裴昭珩:“……”
征野心里苦,世子爷自小就力气大,贺顾要挣脱又怎么是他能按的住的,也顾不得贺顾喝醉了,只好苦口婆心对他说:“爷,别瞎说了,这是三殿下呢,你今儿喝多了,咱回去歇了吧。”
贺顾却不搭理他,一句话也不说,只定定的盯着裴昭珩,半晌,忽然打了个酒嗝儿,才道:“不去……捉……捉妖!”
征野、承微、裴昭珩:“……”
空气十分尴尬的静默了良久,裴昭珩才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声道:“……罢了,你们先去歇吧,我照顾他。”
征野一愣,道:“这……这如何使得,殿下……”
裴昭珩道:“无妨,今日驸马也歇在我院子里就是了。”
他身份尊贵,是以虽然承微、征野二人,都有些不放心,却也都不敢多言,最后还是留了贺顾和裴昭珩二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他俩走了,裴昭珩低头一看,却见贺顾正撅着屁股,蹲在言府给他安排的小院子门前,专心致志的弄着手里的什么玩意。
裴昭珩看了一眼,发现贺小侯爷竟然在花坛里抓了两颗草,正在全神贯注的编草环。
裴昭珩本想叫他,可见贺顾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一时竟又有些不忍心打扰他。
贺顾动作很快,草环没多久就编完了,他站起身来,捏着那个一丁点大的草环,看着裴昭珩,一脸认真道:“我……嗝儿,我要捉妖了,你不怕吗?”
裴昭珩失笑,道:“……我为何要怕?”
前些日子,兰宵送来了个颜之雅写的新话本子,说是有意印了放在书坊里力推,叫贺顾这个东家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颜之雅写话本子的花样,真可谓是层出不穷,一次又一次的超乎贺小侯爷对男风那档子事贫瘠的想象力,讲的是个捉妖的俊俏道士和美艳的牡丹花妖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二三事,整个故事的基调就非常香艳,后半本更是十分有伤风化,非常不可对外人言说。
贺顾其实本身对男风,就不怎么抗拒,否则上一世也不能去逛那男风馆了,是以虽然刚开始看颜之雅的话本子还有些难为情,后头见她写的有趣儿,竟然也看的入了神,不知不觉就把一整本儿的《我捉花妖那些年》给津津有味儿的看完了。
颜之雅的话本子后劲儿实在大,虽然有半本都是再写道士和花妖这样那样的香艳事,但偏偏一人一妖之间的感情也十分动人,最后那花妖香消玉殒,道士把和花妖相知相恋的所有经过,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的结局……实在叫贺小侯爷这些日子,每每一想起,都觉得心中梗得慌。
……贺顾上一世不顺心了三十年,所以如今听戏看话本子,都巴不得是大团圆的结局才好,又拿着话本子去找了颜之雅,给她加了价,威逼利诱,叫她重写个团圆结局,这才罢休。
……还好颜姑娘钻进钱眼儿里去了,只要给钱别说重写一个结局了,重写十个八个都要得,这才叫贺顾心头那团堵着的气舒开了。
许是受那话本子影响,今晚他又实在是有些喝高了,脑海里只有一团浆糊,不知今夕何夕,懵懵懂懂间便隐约记得,自己是个捉妖的道士,至于眼前这人——
长得那么好看,想必定然就是那妖媚又惑人心智的花妖了。
贺小侯爷此刻,已叫酒意熏得那张俊俏面庞绯红一片,望之如暖玉一般,嘴里又“呔”了一声,骂道:“你这妖孽,迷惑凡人,害人性命,今日本天师路见不平,必得亲自拿了你,叫你不敢再继续作孽!”
裴昭珩:“……”
贺小侯爷见妖孽听了他的话,竟然不为所动,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暗道:坏菜,这家伙怎么不怕他,难道是成精千年的大妖,道行不在他之下了?
又见那妖孽竟然朝他走过来了,贺顾更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简直是肉眼可见的怂了五分,声音也小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干什么!本天师也……也是好言相劝,你可不要不知好歹……你不要过来啊!”
只可惜这神通广大的“妖孽”,似乎还是看出了他这天师,虽然声色俱厉,其实没甚本事,外强中干,不足为惧,不仅不害怕,竟然还十分嚣张、唇角带笑的走过来了。
贺顾只好做了最后的挣扎——
他后退了几步,抖搂着手里那个一丁点小,刚编好的草环,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我这可是不得了的法宝!乾坤锁妖圈!你不要逼我,到时候用在你身上,你是要道行大损的我跟你讲——”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妖孽”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贺小侯爷十分嘹亮“嗷”的嚎了一嗓子:“啊啊啊啊啊——妖孽放本天师下来啊——”
裴昭珩:“……”
他本不打算再和这个醉鬼讲道理,谁知贺子环这家伙喝醉了,嗓门竟还能这般大,他本想直接按着子环更衣,脱了衣裳鞋袜,回屋歇了,可若是再让他这么嚎下去,别说是这个小院子,怕是连言府正院里,早已歇下的言老将军夫妇,都能给吓醒了……
裴昭珩有些无奈,只得顿住脚步,垂眸看了他一眼,道:“子环。”
贺顾显然还没清醒,见他停下脚步,还以为这妖孽终于知道厉害了,十分嚣张的把手里的草环扔了出去,糊了裴昭珩一脸,哼哼唧唧道:“你这妖孽,如今知道怕了吧,本天师劝你一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还不赶紧放我下来!”
裴昭珩:“……”
“……子环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孽,那我是什么妖孽?”
喝醉了的人脑子不灵清,上一刻可能还是东,眨眼就能成了西,是以贺小侯爷叫他这么一问,竟然给问的呆住了片刻,他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又抬眼看了一下抱着他这人形状完美的下颌线,微抿着的颜色浅淡的薄唇……
裴昭珩道:“嗯?怎么不说了?”
贺小侯爷沉思了一会,忽然面色一肃,认真道:“本天师知道了,你是……”
“……狐狸精!”
裴昭珩:“……”
他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艰难的问道:“我……为何是狐狸精?”
贺小侯爷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此刻乌黑又明亮,他看着裴昭珩笃定道:“……你要不是狐狸精,怎么会长得这样好看呢?”
裴昭珩心中微微一动,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低声道:“是吗……那子环喜欢我吗?”
这话若是子环清醒着,定然是不好问的,可今日阴差阳错,裴昭珩心知子环喝醉了酒,心智不清,看着他那双明亮的圆圆眼睛,便没忍住问了出口。
此话一出,心跳都不由得快了几分。
谁知贺顾听了他这一问,没吱声,只定定看着他,半晌忽然侧过了脑袋,鼓着腮帮子一字一句道:“你这妖孽,休想勾引本天师,本天师是不会上当的!”
裴昭珩:“……”
……算了。
言府备给裴昭珩的这个院子,显然是精心挑选、打理过的,院子不算太大,庭中景致却颇佳,一方小渠上架了个小木桥,渠水悠悠,粼粼波光荡漾,叫皓白月色映了几分在裴昭珩那张俊美面庞上,贺顾听他半天没声音,抬眸一看,就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他看的微微呆了。
……好……好美。
贺小侯爷那原本一团浆糊的小脑瓜,就这么忽然清醒了三分,他呆呆的、有些困惑的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宛如画儿里走出来的人,有些迟疑,试探着小声问了句:“……瑜儿姐姐?”
裴昭珩正要往屋里走,听他这么一叫,先是愣了愣,继而心头猛然一跳,还以为贺顾是认出来了,可他低头去看,又见贺顾那呆愣愣的眼神,明显是酒还没醒。
可贺顾见他不答,却仿佛真的以为他就是“长公主”了,忽然抬起手,抚上了裴昭珩鬓边,傻笑道:“姐姐……你……你真好看……”
裴昭珩长叹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了,他猛地拉住了贺顾那只不老实的手,沉声道:“子环,你看清楚我是谁。”
贺顾手被他捉住,微微一怔,道:“你……你是瑜儿姐姐……”
裴昭珩垂眸看着他,道:“不对,我是男子。”
贺小侯爷呆呆道:“你……你是男的……”
裴昭珩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低声道:“……你说呢?”
贺顾:“……”
尽管隔着衣料,他也能感觉到,掌下触感虽然温热,可却……
……硬梆梆的。
虽说勉强还谈得上有弹性,可却也绝对不像女子身体。
……不过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毕竟女子的身体摸起来是个什么滋味,他也没体验过不是?
便又顺着裴昭珩的胸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摩挲了一圈。
谁知他还没摸完,却叫对方又一把抓住了手。
三殿下不知为何,忽然低喘一声,声音也暗哑了几分,他死死拽着贺顾的手,道:“子环,你……你别这样。”
贺顾眨巴眨巴眼睛。
他虽然看着比起刚才那副动辄要捉妖的样子清醒了几分,可终归还是喝醉了的,头脑仍然是飘在云端,忽而清醒,忽而茫然,见裴昭珩这副样子,有些费解,问道:“你很难受么?”
裴昭珩闭目缓了半天,才睁开眼,低声道:“子环……还认得我吗?”
贺顾盯着他看了一会,半晌忽然道:“你是三殿下。”
裴昭珩见他总算记得自己是谁了,道:“……不错。”
贺小侯爷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按在三殿下胸膛上的爪子,十分费解,不由得又陷入了沉思。
沉思了半晌,无果,只得问道:“你为何……要这样逮着我的手……摸……摸你?”
裴昭珩:“……”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攥着贺顾的手腕,那张一向淡漠且气定神闲的俊美脸庞上,微微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连忙被烫着一般松开了。
贺小侯爷重新得到了对自己右手的控制权,他揉了揉手腕,思考了半天为什么三殿下要按着自己摸他,这才骤然想起裴昭珩是个断袖这回事,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殿下,那……那什么……我……我是你姐夫。”
裴昭珩沉默了一会,道:“子环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小侯爷咽了口唾沫,道:“虽……虽说殿下喜欢男人,可也不能……打我的主意、占我的便宜啊……咱们可是郎舅俩……”
裴昭珩叫他说的微微一怔,抬眸去看,却见贺顾看着他的眼神既有点怂,又有点小心翼翼。
神色却是认真的。
他不知贺顾是否已经恢复了清醒,但贺顾眼里那一点小心翼翼,却又实实在在的让裴昭珩心底微微抽痛了一下。
贺小侯爷顿了顿,道:“……咱俩不能乱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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