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提着棍子走到两人面前,强敛着怒气,不好意思道:“吓到你们咧,娃娃不懂事,跟个皮猴似的窜上窜下,把屋里的碗给打碎咧,我骂他呢。”
她的口音很重,桑枝听得很费劲。
“碗碎了也寓意着岁岁平安,是好事。”她眉眼弯弯,温柔道,“糕点都是今早新蒸的,但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有些凉了,给他们吃前要热一下。”
妇人连声应谢:“真的太谢谢你们咧,你们人还怪好咧。”
桑枝摆了摆手:“我们马上要走了,是来道别的。”
罗家娃娃一听,顿时停下挣扎的动作,惊疑道:“精怪姐姐要去哪里,以后都不来村里咧?”
姜时镜松开手,任由他跑向桑枝,在路上被妇人逮了个正着,连着打了两下屁股。
他拍了拍手,淡然道:“回家过年。”
“是咧是咧,马上要过大年。”妇人反应过来,看向两人,“你们是要去贺家道别吧。”
桑枝点了下头。
妇人松开罗娃娃,道:“那你们等一哈,贺家哥儿添新娃娃,你们帮我带几个蛋上去,落雪上山路不好走,我年纪大咧,要也跌一跤怕是真等死咧。”
她絮絮道地往屋里走,还不忘用木棍把其他小孩丢在地上的树枝都挑到院子边上。
桑枝皱了皱眉,看向罗家娃娃道:“你阿母方才说贺家哥儿有了新娃娃是什么意思?”
她瞧着贺夫人那肚子也不像是临产的人,再者先前也从未提过有孕,从哪里来的新娃娃。
罗家娃娃笑得眼睛半眯:“贺娃他阿母肚子里揣小娃娃,等以后就会多一个贺二娃。”
桑枝愣住,擡眼刚巧与少年的视线在空中相触,只停顿了短暂的几秒。
贺夫人怀孕了。
妇人挎着小篮子出来,篮子上盖着一块洗的褪色的蓝色格子布,她走到两人面前,想了想后把篮子递给了姜时镜,并掀开蓝布道:“里面是六个鹅蛋,自家养的大鹅落的蛋,很补咧,一定要让她吃。”
姜时镜接过小篮子:“我会同他们说。”
他一共就两只手,根本拿不下三个篮子,便把罗家娃娃放在地上的空竹篮留给了罗家。
临走前,桑枝看了一眼罗家娃娃的腿,等右长老死后,子蛊失去活力,他就再也不能跑跳,依这孩子的性格,未来会是未知数。
两人告辞后,继续往山上走。
袅袅炊烟从每家每户的烟囱内升起飘向天际,融进云层。
山内的空气总是混着一股泥土的清香,伴着少许水潮味。
两人到贺家时,贺老艾坐在前院的篱笆边上杀鸡,面前是一大盆热水,在寒冬里冒着热气,水面上浮着一层鸡毛。
贺柘好奇地蹲在盆的另一侧,一点都不怕血腥场面,时不时还会用捡来的树枝去搅拌水里的鸡毛。
走进后便能清晰地闻到铁锈的血腥气与屎臭味,隐隐还掺和着热水烫皮的奇怪味道,混乱地搅和在一起,直冲天灵盖。
桑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掩着鼻子道:“我们上山时遇到了罗家夫人,她托我们带了六个鹅蛋,说是给贺夫人补身子。”
她迟疑了下,问道:“贺夫人有身孕了?”
贺老艾擡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直起身笑道:“前几日刚瞧出来的,大夫说有一个多月了,有孕后胃口一直不好,这不我想着也快过年了,杀只鸡给她补补。”
他抓着鸡断掉的脖子,赤手将鸡肚子里的内脏全部掏出来,血淋淋地掉了一地。
“最好啊,再生个女娃娃,凑个好字。”
贺柘胆子极大,用手里的树枝去挑滑溜溜的肠子,血无意间染上稚嫩的手背,透着莫名的惊/悚。
桑枝又后退了一步,手捂得更严实了:“我们先进屋了。”
贺老艾擡了擡下巴,示意他们道:“快进去吧,等我处理好这只鸡,你们也留下来喝碗鸡汤。”
他把手在热水里搅了搅,继续处理内脏:“这老母鸡煲汤最是鲜美。”
桑枝心里知晓杀鸡的场面必当不好看,但忍不住好奇心作祟,想要再瞥一眼,正巧瞧见贺柘在玩鸡大肠,一捏肠子就会爆出一些污秽,混着血液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她生理不适地轻呕,不敢再看。
姜时镜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进去吧,别看了。”
贺老艾动作刹那停住,擡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桑枝平坦的小腹,忽然开口道:“篱笆内还有一只老母鸡,一会儿我拿绳子捆起来,你们带回去,让客栈里的厨师杀了煲汤喝。”
桑枝脑中满是血腥画面,挥之不去。
她捂住口鼻摇了摇头,艰难道:“不用了,我最近一段时间不爱喝鸡汤。”
贺老艾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喔”了声,贴心道:“那鸭子呢?”
姜时镜谢绝道:“多谢好意,她最近在调理身体,吃不了大补之物。”
贺老艾盯着桑枝的肚子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行吧,外头凉,快进去。”
屋内的布置格局变换过位置,原先叠在一起的杂物似乎被清理掉,多了一块空地,放着锯好的木板。
姜时镜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贺夫人从后厨走出来,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还没用午膳吧,刚巧爹在杀鸡,若是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喝碗鸡汤。”
桑枝松开捂住嘴的手,轻摇了摇头,脸色白了几分,婉拒道:“我们一会儿要直接去白北山,就不多留了。”
“此次来是为了道别,我们在边境客栈待了近一月,该走了。”
贺夫人用围裙擦着湿漉漉的手,脸上的笑意顿时少了一半:“也是,快过年了。”
她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们:“喝口水先。”顿了顿又道,“真不用午膳?”
桑枝再次肯定道:“嗯。”她指着桌上盖着蓝布的篮子道,“这一篮是罗家夫人托我们送上来给你补身子的。”
她又掀开他们带来的竹篮,里面的糕点都用油纸单独包好:“这个是给贺柘的,吃前热一下就好。”
贺夫人不好意思道:“瞧你们,来就来,还带东西,这多不好意思。”
“顺路罢了。”桑枝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目前还十分平坦的肚子上,笑眼弯弯,“恭喜喜得贵子。”
贺夫人眉眼一瞬柔和,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才一个多月,胎都没坐稳,相公和爹高兴的逢人就说,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我有身孕了。”
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一不小心落了,可真是闹个大笑话。”
桑枝道:“别多想,顺其自然,十个月很快的。”
贺夫人笑了下:“借你吉言。”
两人没有多待,将东西放下后,便打算往山上去。
贺老艾已经处理好了老母鸡的内脏,正在用水清洗干净,地上的内脏都被丢在篱笆内喂别的鸡鸭。
贺柘……依旧抓着那条肠子玩得开心。
身上的衣服被甩了满身的脏血,桑枝有一瞬觉得这孩子没法要了。
“你们回京州,当心太子。”贺老艾突然说道。
桑枝一怔,疑惑道:“怎么说?”
贺老艾弯着腰搓着老母鸡皮上没拔干净的毛,边解释道:“太子向来与白家不对付,总觉得白家挡了他未来要登基的路,若是被他知道你们在调查白家的案子,肯定会想方设法要除掉你们。”
朝廷的纷争桑枝不了解,但经由贺老艾一提,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去颜府当丫鬟时,听到过姜时镜与颜词的对话,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大致是因姜时镜的到来,整个颜府都被人盯上。
难道与朝廷有关?还有牙儿心心念念的李刺又是怎么回事?
她看向少年,只见他轻弯了下唇角,慢条斯理道:“多谢告知,我们会多加注意。”
贺老艾:“太子瞧着和善,却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老顽固,如今已四十好几,却始终坐不上皇位,心里早就急得一塌糊涂。”
他担忧道:“现在的朝堂局势具体如何,我已不清楚,所以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莫要暴露。”
姜时镜垂下眼,沉默了半晌,忽道:“你怀疑是太子设局让白家株连九族?”
贺老艾停下洗老母鸡的动作,直起身道:“只是猜测,毕竟当年太子的嫌疑最大,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记恨白家。”
姜时镜不紧不慢道:“白家犯下的罪里最大的是暗养私兵,这是皇帝所不容许,依太子的地位和权利,他有虎符傍身的同时皇位随着时间流逝,只要不出意外迟早是他的。”
“但凡不是蠢过头,太子养私兵的概率几乎为零。”
贺老艾打了半辈子的仗,压根理不清这里头勾心斗角和弯弯绕绕,他想了半天,提出了疑问:“兴许太子想早一点坐上皇位,养私兵谋反?”
姜时镜按了下眉心,颇为无语:“上千年的历史记载里谋反的成功概率并不高,再者他已经等了四十多年,不会在乎多等的这几年。”
“暗养私兵被发现的风险很高,还不如毒杀皇帝,毕竟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贺老艾连连点头,感叹道:“还是你们读书人看得懂这里面的九曲十八弯。”
桑枝拽了拽少年的衣袖,小声道:“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她胡言乱语道:“照你方才所说,养私兵的会不会是某个已经分了封地的王爷又或者其他的皇亲国戚?”
她觉得很有道理,想了想又道:“只有这些人不是顺位继承人,十几个皇子全死了都不一定轮得到,所以只能靠养兵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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